# 031
房子里眨眼安静下来, 穆戎霆还坐在原位丝毫没动,但在他背后的助理已经如同站在针毡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穆戎霆并不是动不动就发脾气的老板, 实际上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那张帅脸上挂着符合他教养的微笑, 可仍旧抵不住所有人都怕他,就仿佛对某种凶猛兽类的天然畏惧。
他们本来在隔了一个省的地方出差,都已经登上回程的飞机, 可穆戎霆似乎就在突然呼了口气间,决定了来这里。
亲子鉴定结婚证这些东西, 是在穆戎霆决定的时候, 临时叫人从他家里送来的。
在看到穆戎霆的结婚证前, 他们谁都不知道穆戎霆竟然结婚了,甚至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
最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是,穆戎霆老婆竟然在几年前跑了,跟了别的男人,还空难和那个男人一起死了, 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当然这些都不是穆戎霆说的, 是他们从穆戎霆结婚证上的信息,结合一年前的空难新闻猜测的。
当时某个企业高管和情人一起空难,还上过热搜,网友们八卦得挺热闹,但谁也没有扒出那个情人的身份,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了原因。
穆戎霆终于动了,之前给他递手巾的是他的贴身助理,姓杨。
杨助理立即上前, “穆总, 我已经查询过了, 这个镇上只有一家很小的酒店,环境并不好。最近的县城也只有一家三星酒店,您需要去县城,还是——”
“谁说我要走。”
穆戎霆淡然地回答,杨助理猜不到他的想法,只得低头退到一边,小心地观察起起他。
穆戎霆也在观察房子,杨助理觉得这房子虽然看着有些年份,但装修正好往着古朴走,年份反而让房子看起来多了些韵味,实在不像是这种小镇上该出现的房子。
不过穆戎霆看的不是房子本身,而是随处可见穆从白生活的痕迹。
小孩的衣服,拖鞋,沙发上有中小学生读物,茶几上有儿童专用的纸巾。
他从下沉沙发走上去,看了一圈,目光盯向了原本的茶室。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一张床和一个边角小柜子,床单也是印着卡通小动物的粉蓝色,上面还有一个巨大的手掌玩偶。
穆戎霆进去视线扫了一圈,看到了柜子上面的陶缸,里面有一只正在乱爬的小乌龟。
陶缸的外面还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小小白”三个字。
他去把字条撕下来,认出是穆从白的字扔进了陶缸里,然后捉起里面的乌龟打量。
“小杨,这是什么?”
杨助理在门外,听到穆戎霆叫他吓了一个激灵,连忙跑到门口往里张望。
他不敢靠得太近,隔着距离审视穆戎霆手里的小乌龟,“穆总,这是中华草龟,也叫泥龟、香龟,一般生活在河塘湖泊里。”
“我是问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助理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弱智,但他不敢这么说穆戎霆,猜测地回答:“这应该是当成宠物养的。”
“宠物?”
穆戎霆向杨助理瞟了一眼,露出一个像笑却很吓人表情,接着穆戎霆把乌龟扔回去陶缸里,转身往外走出去。
杨助理连忙让开路,视线往着陶缸里悄悄瞥去,乌龟一动不动缩回了壳里,垫在下面的鹅卵石沾上了新鲜的血迹。
他不知道是穆戎霆手上伤口裂开了,还是那只可怜乌龟的。
穆戎霆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已经找到了卫生间的位置,一言不发进去洗手。
司越珩到了周家,加上曾传平和小宋,还有周父带的两根吹火筒刚好一桌。
曾传平一坐下就满脸严肃地批评小宋,不应该带周嘉盛一家去,万一真的情绪激动打起来怎么收场。
小宋低着头表示错了,周父在旁边解释不是小宋的错。
周嘉盛推起了眼镜,朝着司越珩瞥去,然后拿手机拨了穆祺朝的号码。
他开了外放,司越珩听到穆祺朝的声音,才知道他在给穆祺朝打电话。
“实在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去你们那边……我以为在穆从白妈妈死后,他会再也不想见到穆从白。”
穆祺朝很认真地向他们解释了,可司越珩听着忽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比起照顾穆从白生病更让他费精力。
他思忖了半天,问出一句,“他真的会好好照顾穆从白吗?”
穆祺朝还没有回话,穆从白的视线抓在了司越珩身上,眼神就如同柳叶刀要剖开他,看透他的脑子。
司越珩无视他的视线,穆祺朝沉默了半晌回答:“如果穆从白回来,他就是穆王集团唯一的继承人,穆戎霆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这话的意思是即使穆戎霆对穆从白不好,至少穆从白将来可以家财万贯。
穆从白丝毫没有在意这话的意思,抢过了周嘉盛的手机把通话挂断,然后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对司越珩说:“叔叔,我饿了。”
桌上所有大人都沉默了两秒,也许任何一个成年人面对穆家的千亿家产,都无法果断说出不要。
可是穆从白眼中,那仿佛还没有司越珩给他买的一件衣服,一本书重要。
周妈妈最先说:“先吃饭,什么都没吃饭重要。传平,你和小宋一起留下来吃吧。”
曾传平正在头疼,这件事到了这里,他已经没立场安排穆从白的去处了,想起来觉得非常对不起司越珩,如果不是他当初想方设法让司越珩留下穆从白,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观察了司越珩一眼说:“我就不吃了,你们吃吧。”
小宋见到曾传平出去终于松了口气,“支书慢走。”
周妈妈的饭本来做了一半,听到消息就丢下锅铲跑去,这会儿又接着做。
很快菜就上桌,今天桌上的人格外沉默,连周嘉盛都不逗穆从白了。
吃完饭后,周妈妈给司越珩和穆从白收拾客房,司越珩没带衣服过来,找周嘉盛借了一身,连穆从白周妈妈也找出了周嘉盛小时候的衣服。
不过司越珩怕放太久的衣服穆从白过敏,还是让他穿了原来的衣服。
结果洗完澡后,他没嫌弃穆从白没换衣服,穆从白嫌弃极了周嘉盛的衣服,甚至偷偷在他背后想把衣服给撕了。
司越珩逮到穆从白的小动作,捏住了他的嘴说:“小崽子,衣服而已,你的仇性怎么这么大?”
穆从白还拽仇人一样拽着他的衣服,口齿不清地说:“他欺负你。”
司越珩怔愣住了,比起穆从白他还是幸福的,他的童年少年时期有人对他好过,但是没有人像他父母对司皓钰那样,绝对的偏爱。
他看着穆从白似乎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没有理由的,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有一个总是全心全意地站在自己这边。
他笑起来,放开了穆从白,“你知道我有个弟弟,我的爸爸妈妈都更喜欢他。所以我小时候就很想有个哥哥,觉得成为弟弟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
穆从白用着一种神奇地眼神望着他,仿佛在聆听圣经的信徒一样。
周妈妈只铺一个房间的床给他们,司越珩躺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后来我发现是真的,因为我有了哥哥,还有了对我好的二舅和舅妈。”
“可是周嘉盛欺负你。”
穆从白还是执着这一点,司越珩无奈地笑起来,撑起脑袋看着穆从白,小崽子一副绝不和周嘉盛和好的表情。
他招了招手,穆从白爬上床坐在他旁边,他倏地又捏到了崽子的脸颊。
“我捏你不是因为我想欺负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真的欺负,是带着恶意的,伤害你的精神和身体,就像——”
司越珩想到了穆从白说被穆戎霆淹在浴缸里,可是他举不出这个例子。
让一个孩子去剖析父母的恶劣,怨恨自己的父母,对于这个孩子可能比本身受的伤害会更加难过。
他就这样沉默下去,穆从白忽然说:“你和他拍了很多照片,还一直笑。”
司越珩仔细品了这话半晌,终于明白了穆从白的核心意思,脱口而出,“那我们以后也拍很多照片,我保证每一次我都会笑。”
他说完表情倏地僵起来,穆从白也没有了声音。
四目相视了半天,穆从白忽然躺到他旁边,往他身边拱了拱,贴着他的肩膀念叨起来。
“叔叔,书桌和衣柜怎么办?你要往里面装东西吗?”
司越珩喉咙狠狠一滚,却没有说出话来。
穆从白仰起头望向他,触到他的双眼又低下去,贴着他的肩膀继续说:“小小白怎么办?叔叔知道怎么养吗?曾爷爷说你以前养的小动物最后都死了。”
司越珩看向了穆从白的眼睛,平淡得如同死水,像只是在背诵写好的草稿。
“叔叔,我喜欢你买给我的衣服,床单,牙刷,杯子。还有拖鞋,帽子,袜子,玩偶,枕头。还有书,还有好吃的,印着小熊的纸巾。”
司越珩不知道穆从白还能说这么多话,他终于开口,“你可以都带走。”
穆从白忽然抱住他,“可是,我最喜欢叔叔,只想带走叔叔。”
“穆从白!”
司越珩有一瞬间想到了带穆从白走,只要穆戎霆找不到他们,就像穆从白母亲那样。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不能把穆从白关在家里,穆从白需要稳定健全的成长环境,需要去上学,需要好的医疗条件。
他喊完了名字又沉默了,过了许久他忽然扯起被子盖到穆从白身上。
“好了,睡觉。”
穆从白乖乖与他一起躺好,他关了灯房间暗下来。
房间在楼上,窗户能看到不远处的荷塘,但今晚没有月亮,外面一片漆黑,凉下来的夜风吹进屋。
司越珩闭起眼睛,说服自己睡觉。
他本来一开始想的就是穆从白找到亲人就送走,他本来就是失去一切才回来的,他本来就没有能力养好一个孩子。
就像穆祺朝说的,穆从白回去是千亿集团的唯一继承人,现在穆从白还小,觉得与他在这里养虾种菜就足够了。
可是等穆从白长大,明白过来自己放弃的是多么巨大的财富,又怎么可能保证不会后悔。
穆戎霆可能会对穆从白不好,可是大张旗鼓接回去,不可能是打算再将穆从白淹死在浴缸里。
穆从白的身体也能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将来肯定能长得和穆戎霆一样高。
穆从白长大也不过还有几年的时间,到时有了能力保护自己,以穆从白的性格不可能再从穆戎霆那里吃亏。
司越珩似乎真的说服了自己,呼吸平稳下来,旁边的崽子却挪着位置,手伸过来抱住他。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穆从白的头就抵到了他胸口,然后听到穆从白细小的声音。
“叔叔,这一次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司越珩的心脏微微缩了一下,低头对着穆从白漆黑的头顶,柔顺的发丝扫到了他的鼻间。
穆从白用他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指控。
“叔叔,你说谎了。”
司越珩过去了许久才说出口,“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生气。”
穆从白仰起脸望向了黑暗中司越珩,仿佛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像平常一样声音对他说:“叔叔,晚安。”
“……晚安。”
司越珩回了一声,穆从白就没有动静了,似乎真的睡着了,他却无法闭起眼睛。
一直到深夜,穆从白突然爬起来,司越珩反应过来时,又已经装起了睡。
窗外透进来一丝几乎看不清的微光,穆从白在旁边呆坐了许久,往刚睡的枕头下面掏出来一把柳叶刀,司越珩今天都忘记了说他乱拿危险物品。
黑暗中他小心摸索,扒开了司越珩胸口的衣服,他想在司越珩身上刻下洗不掉的名字,要司越珩永远记得他。
刀刃反起了寒光,司越珩冷不防呼吸重了一声,他手颤了一下,转向司越珩的脸看去。
最后,他还是把刀收起来,换成了笔。
司越珩感觉到笔尖在他皮肤上滑动,触感有些痒,可能是有过一次经验,他从笔的滑动知道了穆从白在写什么。
这一次,不是名字,而是一句——
叔叔再见。
作者有话说:
穆小狗:你们信我就这么走了?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