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陆九时的这句问话尾音落地的瞬间, 车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于茸被吓到了。
像是没想到会有人在镜头下问得那么直接。
他的双眼蓦地睁大，急促又慌张地回头瞥了苏洛声一下。
反应非常耐人寻味。
苏洛声也有点惊讶。
他在来节目之前就做好会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删当初那条微博”的心理准备了, 结果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为了照顾他, 他们从始至终没有正面提起过。
陆九时也是, 好像对这件事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现在倒是问出来了？
不过么——
苏洛声抓了下脑袋，往前面看了眼。
……
在苏洛声没有立马回答的那两三秒里，于茸坐立不安，冷汗涔涔从背上沁出来。
直到听到后座传来青年随意的一句：“没有为什么，想删就删了呗。”
他才狠狠松了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
心脏狂跳着，他这回不敢说话了，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直接消失在这辆车里。
车内陷入寂静。
然后是陆九时淡淡的一声：“哦。”
*
回到别墅, 一行人陆陆续续下车。
于茸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他鼓起勇气，上前拉了苏洛声一把，在后者转过头来的时候指了指角落, 示意想过去聊两句。
陆九时注意到动静，侧脸看向他们。
于茸立马缩了下脖子, 心有余悸地躲避他的目光。
苏洛声沉默片刻，对陆九时说“你先进去”。
男人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于茸，又扫向他, 收回，一言不发, 转身走向别墅。
苏洛声：“……”
这是生气了？
他又被于茸扯了下, 见陆九时人都消失在别墅大门里头了, 只好收回目光，跟着来到车后的一棵大树底下。
这里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摄像头，是很私人的小角落。
于茸捂住领夹麦，小声说：“洛声，刚刚谢谢你，我是真没反应过来，给你添麻烦了。”
“刚才前面那句话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跟大家搭不上话，觉得太尴尬了，所以才——”
苏洛声打断了他：“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那么小心眼，不过你既然明知道我在录这个节目还要过来做嘉宾，就该做好会有人提起那件事的心理准备了吧，就完全没想过怎么解释？”
于茸张了张嘴。
这一刻，苏洛声是在用一种很平淡很冷静的语气说话，他干脆利落地戳破了那层近乎透明的纸。
“不是想要热度吗，就没想过怎么去蹭这个热度？”
于茸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
他像是又一次受到了惊吓，面部肌肉发僵，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大。
“洛、洛声，我……”
“如果每次都让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苏洛声顿了顿，觉得顺着这半句话说下去可能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便换了种说法。
“我和你非亲非故，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那次事情我可以不主动对任何人提起，但也麻烦你和你的经纪人想个可以对公众公开的说法吧。”
于茸僵了半天，讷讷道：“好、好的，我知道了。”
见苏洛声想走，他咬咬牙，第三次扯住苏洛声的衣角，低声解释：“洛声，我还是要再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我上这个节目会对你有影响，但、但是我最近真的找不到其他工作了，我需要钱，你、你知道的……”
苏洛声沉默地听他说。
“我、我和我的经纪人确实需要一些热度，”于茸闭了闭眼，羞耻地承认，“但我本来没想在镜头下提起那件事的，就是，只要我们两个同框，那样的热度就够了，你懂吗？”
“我以为只要我们两个不提那件事，就不会有人主动说起，我没想到陆神他——”
“他不是你们圈子里的那些人，不懂什么‘潜规则’，也不需要懂吧。”苏洛声立刻蹙起眉。
“是，那肯定是的！我不是指责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因为没想提这件事，所以我没准备好说辞，刚才脑子转不过来，就把问题抛给你了。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于茸好像快哭出来了。
苏洛声顿时有点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瞧了瞧于茸，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样子，脸上青红交加，额头上流的汗好像比刚才太阳底下晒的还多，惨兮兮的。
他对这个人其实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刚才看到他和陆九时站在一起时，心里确实有一种很微妙的不爽的感觉，但说到底于茸也没干什么，倒显得他自己太敏感，所以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苏洛声也无所谓于茸是不是想要来蹭他的热度，他又不是真的打算进军娱乐圈，还在乎什么同行蹭热度。
只是当初那次事件，实在是一烂摊子。
每次想起就觉得心烦。
当然，那次事情会闹这么大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苏洛声那天自己昏了头脑选择和周天昊打那场架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不论于茸和周天昊闹了什么矛盾，导致那天周天昊追着于茸出来，于茸撞见他，躲到他身后……在那场事件中，他是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的，首先要怪的，就是他自己。
可他和于茸这边，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当初因为一些很微妙的因素，选择帮于茸瞒下了他和周天昊之间的那些事。
他觉得自己挺仁至义尽的，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负责，他从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他删微博的原因。
可现在于茸为了热度非要往他身边凑，那自然而然就会有人重新提起“那件事”。
而每次提起“那件事”吧，问题还都要往他身上甩。
苏洛声就有点烦。
他当初会趁着黑红上节目，是因为他知道舆论的靶子都在自己身上，扎不到另外两人身上去，他的做法除了会把自己放置到公众面前，影响不到其他任何人。
而于茸上了这个节目，却告诉他“根本没做心理准备”“脑子没转过来所以把问题甩给你了对不起”。
苏洛声又不是专业擦屁股的。
他长吐出一口气，心情有点难以描述，想了想，还是问：“你妈怎么样了？”
于茸连忙道：“还在医院里，最近她精神好了不少，医生说病情控制得挺稳的。”
苏洛声的面色缓和下来：“哦，那挺好的。”
于茸小心注意着他的脸色，这一刻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语气都轻快了：“嗯，只要继续治疗下去，应该没问题的。”
“还是得谢谢你，洛声，那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不然我和我妈现在可能——”
苏洛声不想再聊这事了，挥了下手。
于茸也立刻刹住嘴。
他犹豫了下，见苏洛声此刻的表情还算松快，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洛声，我们……是朋友吧？”
苏洛声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下，本来都别开脸去了，这一刻回过头来，很惊讶。
于茸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他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乖巧，足够友善，足够听话，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刻否认这句话……？
多一个朋友总没坏处，不是吗？
只要苏洛声愿意“成为”他的朋友，那么他后面在这个节目里的录制，应该就会顺利点吧……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期待着。
可他面前的青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却说：“……朋友是那么容易交的吗？”
于茸一僵：“……啊？”
“我们总共才认识了一个月时间，”苏洛声态度很客观地帮他回忆，“第一次见面是那次在会所，第二次见面就是现在，中间也只电话联系过一次，谈的还是‘公事’。”
“我是帮了你一个忙，不过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不可能会再有什么来往了吧？”
于茸越来越僵。
今天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比如此刻，他没想到苏洛声竟然是说话这么直接的人。
“没有来往的机会，也没有来往的必要，”苏洛声奇怪地问，“这样也算朋友吗？”
“这……”于茸笑不出来了。
苏洛声补了句：“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的啊，反正我对朋友的定义比较苛刻。”
“而且也没必要非要做朋友吧，”苏洛声别开眼，嘀咕，“就正常录完节目不就行了？”
话说到这，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他最后道：“反正就这样吧，你也别想些有的没的，之前那件事情，你想解决的话，就去好好地解决，实在不想解决……那也就这样吧。”
他转身，走了出去。
*
苏洛声踏进别墅大门的时候，客厅里只有陆九时一个人。
其他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而陆九时正在开放式厨房里。
男人背脊挺直，背影高大，安静地在水池边忙碌。
他将一大盆蛏子端到一旁，里面盛满了水，大概是想让蛏子吐会儿沙子。
苏洛声就原地别扭起来。
他磨蹭了会儿，走过去，挨到了陆九时的身边。
两人手臂相碰，男人侧过眸来，看他一眼。
“……你还在生气吗？”苏洛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男人轻飘飘地说着，将厨台上一个大袋子里的蔬菜拿出来洗。
大概都是节目组趁他们刚才去赶海时买回来的。
导演嘴里说着他们要是今天赶海空军，晚餐就会有难，结果身体还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准备好了今晚的食材。
苏洛声听到这话就弯下腰，凑过去看陆九时的脸：“明明就是在生气，你看你都没表情的！”
“哦，那我正常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水流从水龙头里冲刷下来，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水流中利落地清洗着蔬菜。
“你会笑得腻腻乎乎的，还会说点不知羞耻的话。”苏洛声面不改色地答。
陆九时挑起眉梢。
他牵起唇角：“像这样？”
苏洛声直勾勾盯着那一道浅浅的弧度，嘟哝道：“……明明就是在不高兴。”
虽然这个男人笑得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苏洛声就是能感觉到，陆九时现在兴致不高。
他抿了抿唇，试探地问：“真这么在意于茸的事啊？”
陆九时给了他一个很沉静的眼神。
“我不关心他的事，也不关心他有什么秘密，我更需不要你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就打破自己的原则。”
陆九时关了水，湿漉漉的手撑在厨台边缘，他面对苏洛声，说：“即使那种原则真的很傻。”
苏洛声：“……”
“但就算再傻，那也是属于苏洛声的原则，是我喜欢的苏洛声的一部分。”
苏洛声脸一红，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陆九时轻轻笑了。
“我不喜欢去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那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另一个城市，那时候我和你也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就算我想插手，我也没有身份和立场。”
“但是苏洛声……”他抬起手，想去触碰苏洛声的发梢。
他注意到被他靠近的那片侧颈肌肤悄无声息泛起绯红，也注意到了自己指尖的水滴，只能顿住，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指曲起，收回，低声说：“以后再做类似选择的时候，仔细考虑考虑对方值不值得吧。”
苏洛声微怔。
他有点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
陆九时说得也没毛病，他对于茸确实不了解。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说自己脑袋瓜能不能想明白吧，他总能跟这家伙请教一下。
不过——
“你今天突然问我那个问题，我真的被吓了跳。之前怎么没见你问呢，”苏洛声上上下下打量这家伙，故意道，“我‘为爱打架’你不在意哦？”
“你不是说不是‘为爱打架’？”
“我说了你就信啊？”
陆九时捏捏他的鼻子：“我信你根本不喜欢他那种类型。”
苏洛声：“……”
这话说的是没错吧。
不过喜好被拿捏的感觉真是——
苏洛声突然福至心灵，朝陆九时的身上瞄了一眼。
“……你这些年该不会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才练成这样的叭！”很震惊的语气。
重新打开水龙头的男人似乎滞了一下，随即，又好笑又饱含深意地问：“喜欢吗？”
苏洛声红着耳朵跑开。
他才不说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