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意看着人, 低头嗯了一声,然后进了屋子。

  这个房间的色调有点沉闷,不太像谢小天之前的风格。

  他坐在沙发上, 谢小天拿出杯子,下意识的就要去接咖啡, 忽然又意思到什么:“喝什么?”

  江意没穿白大褂, 穿着普通的衬衫,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 腿因为太长,不得不微蜷缩。

  “白水就好。”江意说,“谢谢。”

  比起之前少年时期冷淡的江意,现在的江意对他似乎又多了层疏离。

  谢小天心里像是被许多蚂蚁蛰过一样, 密密麻麻的难受, 嘴上说着嗯, 又将手中的咖啡递过去。

  江意低头看了一眼:“……”

  两个人相对坐着, 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养的小狗叼着球在周围,谢小天捏着手指半晌,觉得总要说干什么, 于是开口:“你……今天来?”

  “昨天孙浩的身份证落医院里了, ”江意说话还是很简短。

  谢小天眨了下眼睛说:“他不住这儿。”

  “嗯,”江意说, “给他打电话, 他说自己在外地,让我送你这里。”

  这话说完, 谢小天眼睛里顿时扫过一丝失望, 他还以为——

  把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里摇揍, 看着江意将身份证放在桌子上,接着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下垂遮住了浅色的眸光:“这几年……还好么。”

  谢小天愣了一下,没想到江意会问道自己,毕竟以江意之前的态度,好像…不像和自己产生任何关键。

  他怔怔地回答说:“嗯,还好。”

  其实不算好,病情发作最严重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站在了天台上,想着就那么跳下去也不错。

  但这些,他不想讲给江意听。

  “嗯。”江意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对坐着,又陷入了沉默,谢小天掐着掌心,直到纹路泛了白,他突然破口而出:“你呢,怎么……选了做心理医生。”

  江意的目光看了过来,谢小天觉得那双浅色的眸子似乎盯了他好久:“因为……”

  谢小天屏住呼吸,怕是自己想的那个答案,又怕不是自己想的那个答案。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两个人间那种不可言说的暗涌。

  “怎么了?”谢小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遗憾。

  “学霸去了吗?”耗子谢二傻子问。

  “嗯,送过来了,”谢小天说,“你有事?”

  “没有,”电话里的耗子嘿嘿笑了几声,“我就问问,送过去了几天,等我回去就去你那里拿。”

  谢小天带着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是人到了年纪了?话越来越多?”

  “嘿嘿,”耗子突然很贱地说,“那就不打扰你们,玩的开心点。”接着,又压低声音,“我今天不去拿,放心。”

  谢小天干净利索的说:“滚。”

  江意注视着谢小天和耗子说话时候的细微表情,明明都是很久没见到的人,在和耗子说话的时候,他整个人要生动的多。

  唯独对自己的时候是僵硬的,拘谨的。

  他睫毛低垂下去,起身对着挂了电话的谢小天说:“东西已经送到了,我走了。”

  谢小天手指顿了一下:“不留下……吃个饭吗?”

  “不了,”江意说,“刚才接到通知,临时加班。”

  谢小天剩下想说的话就全卡住了:“我送你。”

  江意低声“嗯”。

  谢小天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结果还没出门去,他养的那只好儿子,就从客厅里窜出来,咬住了江意的裤腿。

  谢小天:“……”

  他想也没想,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一一,快松口,你怎么什么都咬,小心晚上炖了你吃狗肉火锅。”

  说着,快速地俯身把他不听话的儿子抱了起来,却见江意正一脸异样的看着他。

  谢小天这才意思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喊了什么,他脸瞬间红了一下,接着此地无银般的解释:“随便起的,真的。”

  “嗯,”江意眼睛里出现一点儿笑意,却又瞬间消失,快的像是幻觉,他转身出门,在迈出门框的那一刻,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背对着谢小天问:“北街的老宅,你回去过吗?”

  “还没——”谢小天有点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事,”江意轻描淡写的说,接着突然转过身来,看向谢小天说,“你……还不打算把我加回来吗?”

  谢小天抱着狗,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

  江意说:“微信。”

  一直到江意离开,谢小天都是懵懵的。

  他看着江意的头像,一片夜空,漆黑的。名字还是像以前一样,简单的江意两个字。

  点进去朋友圈,朋友圈的更新停留在七面前。

  两个人一起看月亮桥时候的照片,时间好像从那时候断了,与现在鲜明的割裂开来。

  那些无疾而终的,热烈的,张扬的少年时候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朝着谢小天翻涌过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江意没有删掉。

  为什么江意还留着。

  谢小天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江意……还喜欢他吗?

  若是以后不想和他联系,又何必加他的微信。加了微信就是喜欢吗?

  身边的一一过来蹭他的手,谢小天手在它毛茸茸的毛发上摸了几下。

  不是。

  可能只是单纯的……嗯,谢小天想不出来为什么,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猛然一震,突然坐起身拿起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

  难道是江意?

  谢小天手有些颤,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请问是谢先生吗?”

  “嗯,”谢小天有声无力的说,“怎么了?”

  “是这样,我是北街别墅这边的管理人员,因为您家长时间无人居住,我们在附近查是否有损坏物品的时候,发现您门口的信箱已经满了,所以打电话来咨询一下,您里面的信还要吗?需要我们为您收走嘛?”

  “信?”谢小天皱了一下眉。

  谁会给他们写信?

  不,应该是说,现在这年头谁还写信。

  “不用麻烦了,”谢小天说,“我一会就过去。”

  管理人员道:“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

  别人自从他们离开之后,就一直闲置着,里面的花坛长了许多杂草。

  谢小天透过门栏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走了几步,来到信箱面前,这个信箱常年风吹日晒,外面已经掉了颜色,谢小天捏着上面的铁环,拉了一下。

  因为生锈,刚开始没拉动。

  接着,他又加重力道拉了几下,那个铁链干脆直接断掉了,里面的信哗啦啦的全掉了出来。信的封面,全部都是熟悉的字眼,无一例外的写着:谢小天收,点点收,小天收。

  这是江意的……笔迹。

  信封的颜色甚至有的已经泛了黄。

  谢小天愣愣地看着这些,接着胸腔里的心开始砰砰砰的疯狂跳动了起来,他僵着手指,几乎颤抖的打开。

  点点,见字如晤。

  今天进行了随堂测试,王主任进来巡场,下意识的说了句“谢小天你老实点”,却在目光下意识望向你座位的时候愣住了,可能因为最后没逮到人,他把全班一起凶了遍。

  明天见。小天。

  见字如晤

  晚自习的时候,耗子在偷吃零食,被班主任抓住了,班主任说让他买全班的零食,耗子说没钱,班主任罚了全班一起抄书,耗子最后不得不给全班所有人买了零食,来平息全班的怒火。

  他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明天见。小天。

  见字如晤。

  张婆婆的房子拆了,豆花面馆没了。

  点点,明天……到底是什么时候。

  谢小天坐在地上,一封一封的看着这些信,从每天写给他的点滴小事,到每封信都附的最后的那句明天见,他眼眶慢慢湿润了,涩的发疼,心里更是酸胀一片。

  直到最后一封,时间是今年的除夕,这次的信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很想你。

  谢小天的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

  他握着信,手止不住的轻颤,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出现在了江意的医院门口。

  这个点下班的人都走了,周围很静,燥热的风被傍晚的凉意裹挟着,江意此时刚好下楼,和楼道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撞在一起。

  江意愣了一下,浅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的诧异:“点点,你——”

  这个名字一出口,谢小天倏然所有的委屈都兜不住,他跑过去,紧紧抱住了江意。

  “江意。”

  “江意。”

  “你……”江意先是有些茫然的抬手,又环手抱住谢小天,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些因为时间带来的疏离谨慎,小心翼翼,似乎在这一刻都散去了。

  “对不起,”谢小天声音沙哑,埋在江意胸口问。“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在夜很凉风很大的时候,在马路上红绿灯闪烁的时候,在星星黯淡月亮雪藏的时候。

  我也想你,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