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这种冰冷的态度, 盛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幸运小镇经济并不发达,私厨已是最高规格的餐厅,口感与食材已是外面不能比的。即使如此, 清蒸武昌鱼与波尔多烧兔肉他也只是夹了一筷子, 勉强喝了几口私厨高汤, 这才对付了一顿。

  用餐期间张漾只抬头看过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既然吃不惯,以后不用劳驾再喊我出来。”张漾吃完后叠起一块纸巾擦嘴。

  “吃不吃的不重要,我只是、想跟你单独多待一会。”盛京说道。

  平时没了张漾,他吃也不是睡也不是,总之哪哪都不好。

  只要能多看几眼,别说这么一桌子难吃的东西,就算让他爬刀子做成的山也乐意。

  张漾没说话, 起身去前台结账。

  “结什么账, 跟我出来吃饭还能让你掏钱?”盛京绕过云母屏风从二楼悠悠地下来。

  外面是阳光明媚, 绿树环绕。屋内则是张漾冷气岑岑,从钱包夹层里掏出二百块钱甩在盛京怀里,愤怒地瞪眼:“我自己回去!”

  这让余成等人已经打开的车门的手无处安放。

  开不开啊, 小少爷说不让诶。

  可是盛总要跟小少爷一起回去。

  这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于是在开与不开之间他们选择了装死。

  张漾非常生气, 胸膛起伏比平时剧烈不少。

  “我在后边跟着你。”

  张漾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他一生气,盛京气焰怵了不少,眼见张漾一脸不想理他地出了私厨。

  秘书巴巴地过来:“盛总, 车备好了,咱走吧?”

  盛京冷笑一声:“滚回去!”

  秘书瑟缩如鹌鹑地又折回去。

  见人嘴巴委屈的能倒挂油瓶, 余成无奈叹口气:“你非得上去找骂干什么。”

  一般盛总在张漾那里吃瘪后, 他们这些下属最好原地变成干尸, 不然说一句错一句。

  除非盛总被张漾骂个狗血淋头,他们需要充当出气筒之外。

  临近十二月,幸运小镇气温下降至零度,樟树郁郁葱葱,被凛冽的冷风吹出浪潮声。

  蜿蜒的柏油街道边,兀自行走着一个青年,黑色冬款休闲裤、乳色开衫,在开阔的视野中有些孤零零。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盛京也在隔着十米开外的距离悄悄跟着。

  寒冷的天气,盛京外面披着呢子大衣都觉得冷。

  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服……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了抗冻,一点也不会心疼自己的身体!

  他立即脱下大衣,却没有给对方披在身上的权利。

  攥着大衣的掌心渐渐用力,他眸中浮起落寞之色,随后连带将西装外套一齐扔垃圾桶,上身只穿一件春季衬衫跟着张漾亦步亦趋。

  短暂的距离二人似乎走了许久。等到张漾进门,从外面见屋内打开暖灯与壁炉,盛京才回去。

  这一路把他冻得不清,回到酒店后脑子发懵,双眼火辣辣的发热。

  “盛总,您发烧了!”

  余成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去买药。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突然发烧了,盛总的大衣呢?你们没给盛总穿衣服!”

  余成下楼开口便质问下属。

  下属无辜耸肩。

  “走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的给裹上了,兴许盛总自己脱了呢。”

  “你有病还是盛总有病?”余成低喝道。

  他认为,老板遇到困难就是他们属下办事不利!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抓了一个医生回到酒店,生怕自家总裁病倒。

  盛京见他回来冲他招手:“让周觉深给孔思寻打电话,让他过来拿东西。”

  “啊好。”余成迟疑道,随后又无声比划让医生赶紧给人看病。

  那医生姓张单字一个军。张军现实询问病情:“在户外待了多久?”

  盛京记不清随便糊弄:“不到俩小时。”

  “……不应该啊。”

  张军偷偷打量眼前强壮的男人,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强健的肌肉。

  “只穿了件衬衫,你哪来这么多话?”

  盛京逐渐不耐烦,张军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给人开药。

  总之折腾一场后,孔思寻姗姗来迟。

  对于张漾的事情,孔思寻应该是那个最生气的局外人,在面对盛京时,几乎用了全部理智才忍住没给眼前这个男人一巴掌。

  “盛总的手下金贵的很啊,让我看看什么稀罕东西?”

  秘书倨傲道:“注意说话的态度,这不是剧组,不是用来给你放肆的地儿!”

  此话一出,周围保镖严以列阵,如饿虎扑食前的凝视,整层酒店弥漫肃杀之气。

  孔思寻暗暗攥紧掌心。

  他就知道盛京今天把他叫来没按好心!

  打就打吧,把他打死算了,不过在这之前,他一定会跟姓盛的算算账!

  那个人是怎么对张漾的,他一清二楚。

  在众人黑衣戾气的压迫之下,孔思寻似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啧、滚出去!”

  盛京厉声道。

  嫌他太清静了给他找不痛快是不是。

  回头全给开了!

  等保镖被他清走后,盛京领着人来到厨房:“你来的太慢,不过应该没凉,你给张漾送过去。”

  “什么啊?”

  孔思寻打开盖子挨个查看,惊觉都是一些……

  吃的?

  加了黑木耳的鸭血粉丝汤、水果捞里加的都是一些润喉养肺的、黑松露银鱼汤,里面加了许多白花花切成小块的嫩豆腐,小指长的葱段熬出了香味。

  林林总总的下来,都是增液润燥、清热宣肺的食物。

  本以为又是什么不干人事的协议或者侮辱人的支票什么的,突然来这么一下,孔思寻竟不知从何说起。

  “坐我的车快点,不然就凭你那两条腿,走到地方也不能吃了。”

  盛京小心翼翼地将保温盒盖上。

  “他不需要这些,你别费心思了。”孔思寻依旧没好气道。

  “你不给他送过去怎么知道不需要!”

  盛京恼道。

  要不是张漾不肯见他,还用得着你来?

  “我看了他在医院拍的ct,肺部明显有小块感染。这期间不能吃刺激辛辣的东西。”就连今天去私厨吃饭,张漾很少夹其他菜,大多都在喝那盅山药冬瓜汤。

  孔思寻拗不过他,不情不愿地拿着东西走了。

  临走前,盛京特意嘱咐他千万别跟张漾说是他做的。

  出了门,孔思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在里边是不是下毒了,掉海里没弄死就打算毒死张漾?

  不过摒弃这些不缺实际的想法后,他提着硕大的保温箱在饭菜冷掉前给人送到家里去。

  一推门,他浑身冒着冷气地将东西咚地放桌子上。

  张漾现实呆滞了一会,才缓缓起身看了一眼,“你做的?”

  “怎么可……能不是呢?”话在嘴里急刹车。

  内心虽然疑惑孔思寻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但张漾仍非常给面子的尝了一口。

  已经饱腹的胃在浓汤进口的那一瞬间,似乎品出一些不对劲来,不过迟缓的大脑并未察觉,又将其他菜品挨个品尝一遍,最后给出结论:

  “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孔思寻松缓出一口浊气。

  二人都沉默一阵,张漾陡然问道:“是盛京做的。”

  “你怎么知道!”

  孔思寻一秒脱口而出,随后心虚地闭上嘴巴。

  张漾表情微微变了变,呢喃:“还真是他做的。”

  他住院那段日子吃的餐饭……

  复杂的神情倏而转变为烦躁,张漾恨不得立刻找个垃圾桶把这东西给扔了。

  “你……在生气吗?”孔思寻踌躇道。

  他坐板凳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应该吧。”

  随着寒冬的来临,寒冰般的冷风像条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幸运小镇日日刮着动人的寒风。

  天气转冷之后,张漾也不怎么出门,整日蜗居在室内闷头睡觉,有时一天竟然能睡十八九个小时!

  孔思寻有工作忙,不能日夜陪伴。孟望在休假时倒是经常来,不过也经常吃闭门羹就是了,乔言帮忙送来盛京亲手煲的汤或者余成来送珠宝,张漾直接理也不理。

  张漾怕水又喜欢清静,盛京在京城最僻静的地儿盘下一整栋别墅送给他,既有绿植树林,交通也挺便利。

  钥匙还是余成亲自过去,敲了半晌门,苦口婆心的劝,嘴巴都磨出血泡来了,张漾才打开门一把将钥匙扔街边下水道里,面无表情地又回去了。

  盛京说了他有钱,连着给人送了一个月的宝贝,张漾一个也没收下,不是给他扔了就是直接当面摔碎。

  似乎什么办法都在张漾身上用尽,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低三下四,如果没有上次直接把人绑酒店那次,盛京真的会考虑把人直接弄京城去。

  京城算老巢,他在那干什么也没人敢阻拦,到时候他还不是想怎么对张漾就怎么吗?

  只是,比起肉.体占有的欲望,他眼下最想看到的,是张漾打开那扇门让他进去,给他说一句“我回来了”的权利。

  在这整个冬季,张漾真正意义上的出门只有一次。

  那是盛京在清算景氏的期间。江云一口咬死,将景氏所有责任拦在自己身上,那些非法抢占、非法挪用公款、非法放贷……打死不供景明。所以江云以主谋判刑死缓。

  景明只背了一个绑架案的从犯,判了小半年。

  只是途中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景河不见了。

  看守景河的那件木屋底下被掏出一个巨洞,景河趁看守换班间隙逃走的。

  对此盛京本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景河身上装着GPS,盛家保镖顺着定位标识分散,形成从南北西三个方向而成的包围圈逐渐逼近,浩荡车队来势汹汹。

  直至在人体红外线热成像仪里看到景河一瘸一拐地逃进群山之一,他们立刻停止了逼近。

  似乎达到了某种目的。

  这些都是余成在隔着门板与张漾闲聊时不小心说漏嘴的。

  当天晚上,张漾租了一辆车城的改装越野独自驶向余成说的那座山。

  月朗星稀,冷风萧萧。

  盛京将车停在街道不远处的树林中作为遮挡,在寒夜中守了半宿。

  “白天睡一天,晚上不继续睡出去干什么。”

  他紧盯着张漾的车灯,内心惴惴不安,他掐烟,把着方向盘开火,利落地跟上那辆越野。

  在夜雾四起中朦胧的车尾红光渐渐隐匿,消逝在这条远长神秘的公路。

  大山树丛叠嶂,处处悬崖峭壁,陡坡料峭。黑暗四合,惨绝人寰的冷风呼啸穿过林叶,发出凄惨的声响。

  环境险恶好在山头不大,张漾很快便在山间唯一一处平坦的土地驻足。

  而在他面前不远处,便是一个巨大的陡坡。

  “景河。”

  他的声音如这寒风一样冰冷。

  被叫喊名字的那人从枯枝落叶中缓缓起身,浑身狼狈邋遢,与上次见面时、那个光彩照人的景总判若两人。

  景河眼若枯黑树叶,瘦骨嶙峋。在那双混沌发黄的眼眸中,满是恐惧。

  “你、你是来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