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被一道闪电划破了口子,沙沙地刮起风来。

  偌大一个公寓,灯光映着张漾苍白的脸,他如遭雷亟般被定在原地。

  “盛京……我不是景明,我是张漾。”

  张漾不敢置信地推开盛京,被吓的退后两步。

  见怀里的人挣扎出来,盛京面色不悦地皱起眉毛,伸手攥住那人纤细的手腕,稍一用力再次拽进怀抱。

  “张漾?”

  听到这个名字,盛京似乎很莫名其妙,迷离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张漾,旋即否定摇头:

  “不,你是景明,是我的景明。”

  “轰隆——”

  窗外雷声大作,刹那间,大雨倾盆落下。

  暖橘色光线中,张漾那张苍白的脸尤为脆弱。盛京喝的太醉了,头顶眩晕汹涌袭来,强顶着不适站稳身形,伸手想安抚难过的张漾。

  别哭,别哭。

  老子为了你什么都愿意改。

  你哭了我心疼。

  他呓语说不出话,身体凭借本能地想和张漾亲近,可手刚伸出去,便被一掌拍飞。

  他很茫然地望向那人。

  “盛京,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

  张漾蚊蚋的声音与窗外呼啸的风声混到一起灌进他的耳朵里。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往张漾身上蹭,嘴巴如雨点般落下。可他动作越是亲.昵,怀抱里的人挣扎的就越厉害。

  “唔……老实点!让我亲两口、我喜欢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让我多稀罕一会……”

  “放开我!!”

  张漾悲痛万分地推开他,一路退至沙发角。

  盛京急了抬脚就踉跄跟过去,岂料脚下不留神被绊倒,“扑通”一声磕晕在大理石上。

  还没拆纱布的额角细细密密地又渗出血迹来。

  张漾顿时慌了,什么都顾不得掏出手机便拨打急救电话,当指尖落下那一刻,他略一思忖,选择打给孟望。

  盛京倒在地上大脑麻木,意识浑浊,没撑几秒便彻底昏死。

  是景明吗?景明怎么不看他?难道把他忘掉了?

  不可能,景明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忘了谁都不会把他给忘了的。

  景明说会记得他一辈子,还答应给他当媳妇……

  19年前,盛宅。

  雕花铁门缓缓从外推开,一辆黑色suv驶入院中,后座车厢门被保镖打开,下来一个身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衣襟前嵌着一颗斯里兰卡特产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出对面一张局促恐慌的脸。

  在前院西侧花坛角落、藤蔓下面蹲着一个年幼的小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惶恐无助地观察四周。

  “你就是我妈带回来的弟弟?”

  盛京走过去,背着光站在他眼前。

  年幼小孩被他精致高昂的衣着惊倒,只会盯着他看,不敢说话。

  阳光透过枝叶花朵影影绰绰地映在小孩脸上,盛京观摩好大会,直到老管家踩着草坪走过来:

  “小少爷别吓着弟弟了,弟弟刚来还没适应,您先进屋玩一会拼图,我带小弟弟去休息。”

  盛京缓缓皱起眉毛:“他不是我弟弟!妈妈只生了我和大哥,他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我妈妈买来给我当媳妇的!”

  此话一出,老管家似乎愣了愣,小男孩也疑惑地望来,身后路过的几个小保姆听了也传出几声欢笑。

  小男孩开口,声音软糯:“媳妇是什么?”

  “就是老婆啊。比如你妈妈,你妈妈是你爸爸的老婆,我妈妈是我爸爸的老婆。现在你是我们盛家的人,是我的‘老婆’,我是‘爸爸’的位置,所以你以后要喊我‘老公’,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盛京矮下身与他平视。

  小男孩又问:“那什么是‘老公’?”

  “就是以后躺在床上哄你睡觉的人啊,我识字。以后天天给你讲睡前故事!”

  小男孩眼睛亮了亮。

  小孩心思单纯,三言两语便被哄得乖乖听话,逐渐适应新环境,从藤蔓底下爬出来。

  老管家看着两个加起来没他鞋码大的小孩颇为无奈,转身去后院找胖婶。

  江晚愁在生盛京时伤了身子,便一直在家修养调理,在胖婶晕倒在盛家家门前时便当场赶过去,将这对可怜的母子接进来。

  听胖婶讲述,她与丈夫是包办婚姻,在生下孩子后丈夫便来到京城创业,为了供应丈夫她一直奔波四处打工,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不久她出来打工时被偷走了钱包,钱包里装着她所有证件。胖婶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不知道唯一能联系丈夫的号码,一直找不到丈夫所以想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又迷了路。没钱没工作,把唯一的干粮留给孩子吃,她独自寻找丈夫的路上体力不支饿晕在盛家门前。

  江晚愁听的当场泣不成声,吩咐老管家给胖婶找了个活留在盛家,孩子也让她破例带着。

  刚来盛家时,小男孩被宏伟的建筑吓傻了眼,幸好有盛京仔细哄着才慢慢适应。

  自从上次一见后,盛京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迷魂汤,打心眼里认定小男孩是妈妈买来当老婆的。于是常年被爸妈恩爱秀到的盛京也开始有样学样,晚上一起睡觉,白天一块学习玩乐,还偷了他爹的家主公章,在小男孩身上盖了一个大大的印字。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长大之后是要嫁给我当老婆生孩子的!”

  小男孩不懂,只是看着脸上金色的墨渍,傻乎乎的点头答应。

  盛夏,天气燥热。

  盛京带着张漾去他家的避暑山庄玩,坐在池塘边、凉亭下的摇椅里,老管家在两人身边放了两缸冰块散热。

  “你叫什么名字?”盛京喝着西瓜汁,又问了一遍。

  小男孩肉乎乎的小胖手挠挠脸,思考道:“唔……我没有名字,母亲告诉我我爸爸还没给我取呢。我只知道我他姓景。”

  “五岁了还没名字?你爹真是个棒槌,算啦,我替你爹给取一个吧!”盛京眯起眼睛,十分不怀好意。

  小男孩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了便宜,两只手扒着扶把,歪着头等着盛京。

  “嗯……既然你要给我当媳妇,那你以后就叫‘盛京的小媳妇’吧。”盛京指点江山般的给他定下来。

  小男孩噘嘴:“好长的名字啊,我记不住。”

  “哈?这都记不住,你怎么这么笨。”

  “我才不笨……”小男孩戳戳手指,内心郁闷。

  母亲教给他好多本事,他会种菜、会捉蚂蚱、还会吹柳叶、游泳……

  对了,游泳!

  他转头望向平静的湖水,趁着盛京假寐蹑手蹑脚的跑过去,脚丫在清澈的池面荡起涟漪,浮在水面的绿叶也跟着起伏飘荡。

  “咕咚!”

  偌大的后.庭便只剩盛京一人,池塘假山旁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水开似的气泡。

  两分钟后——

  扑通!!

  巨大的池塘掀起波澜,炸溅的水花哗啦啦地浇在树叶与鲜花上。

  盛京拖着半死不活的小孩爬上岸,用游泳老师教的急救,十指交叉按压胸口,每隔两到三下再用嘴巴渡气。盛京一阵兵荒马乱,头顶着一片阴云不散。

  直到身下人有了动静,咕嘟嘟地从嘴里吐出许多水来。

  小男孩咳了几声,虚弱地睁着眼睛:“盛哥哥,我好难受,我是不是死了。”

  盛京这才想起生气来,咬牙切齿地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还没被你吓死呢你怎么能死啊,好好的不休息你活够了玩溺水是吧!”

  小男孩委屈地眨眼间:“不是的盛哥哥,我、我只是不想被你瞧不起,我不笨的……我妈天天夸我聪明……”

  盛京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小男孩长得俊俏,两颊肉乎乎的婴儿肥反而平添一种青涩的喜感,那小巧的五官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雏形,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头发还淌着水,整个人干净的像藏在矿低深处的天然白玉,一丁点杂质也没有。

  脸上皮肤滑嫩,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一颗痣、一道疤。

  “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我不生你气了!还有,我、我就是嘴贱,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盛京从他身上下来,把人扶到椅子里,给老管家打电话。

  下颚紧绷着,看着极为僵硬与不自在。

  “盛哥哥,你是不是害羞啦!”

  盛京沉默不语,坐在椅子里闷头喝西瓜汁。

  小男孩眼珠转动,灵活的像个兔子一样扑进盛京的怀里,浑身湿透的俩人挤在同一张椅子里,空间骤然紧缩。

  “盛哥哥谢谢你救我,我刚才呼吸不了,真的以为要去天上了。”

  盛京抱着他,嫌弃道:“笨蛋,游泳都不会。”

  小男孩不服地噘嘴:“我是紧张,我之前游泳可厉害啦!不过、不过……以后应该都不会游了。”

  刚才被呛进水的滋味太难受,他不敢再试了,他害怕下次就没人来救他了。

  “但还好你救了我,谢谢盛哥哥,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啦!”小男孩再次扑进盛京的怀抱里。

  盛京比他大了两岁,懂得略微多些,渐渐反应过来这是把他当家人了,于是颇为开心地任由抱着。

  经过那次,盛京便让管家拆了避暑山庄所有喷泉与水池,还把附近的几个一并填了,以防小孩重蹈覆辙。

  不过对方也似乎真的被吓到,此后再没游过泳。

  噗,怕水了。

  笨蛋。

  怎么游泳都不会呢……

  那一声叹息圈圈回荡在脑海中,不起眼的角落里伸出一根细长的指尖扫过耳畔,轻轻的、小心翼翼地为他拼凑起破碎的回忆。

  虚空之中,他面前好像被覆盖无数张薄膜,模糊了视线。

  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见过一个人,也是怕水、也用过同样的语气说喜欢他。

  只是都被挡在模糊的薄膜外,封存在陈旧的时光里。

  —

  孟望在赶往公寓前提前跟盛青打过电话,在他见到张漾后晕倒的盛京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凌乱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鲜血,“盛家对你说了什么?”

  客厅静悄悄的,书房座钟的滴答声也听不到。半晌,张漾干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们没说什么,只是问了盛京是怎么昏倒的。”

  孟望转身,被憔悴的张漾吓了一跳:“一晚上没见,你是不是瘦了?”

  张漾摇头,身形不稳地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喝,之后便一头栽进卧室,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你跟盛京怎么了?就算分手吵架也得有个原因吧,你这是干什么?”孟望一路追过来。

  “你告诉我,盛京什么时候认识的景明。”张漾连语气都在难过。

  孟望瞄了一眼他通红的眼睛,顿时泄气,如实回答:“两年前,就盛京还没当明星,刚从部队回来那会。”

  张漾是在盛京进入娱乐圈之后才应聘的助理。

  “比我早,他们先认识的。唉……我才是那个替身。”张漾手臂搭在脸上,痛苦地遮住眼睛。

  一想起他和盛京从前的点点滴滴、恩爱画面,他就止不住的难过。

  都是假的。

  可一切明明都那么深刻,怎么会是假的呢?

  张漾想不明白,死死地攥着床单,痛到痉挛。

  孟望于心不忍:“如果盛家那边追责有我挡着,你继续安心住在这里,等盛京好了之后再跟他谈吧,万一是误会呢。”

  他见张漾没反应,也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外面客厅,打量了一周后将外套脱下来,撸起袖子搬来水桶与擦布,蹲下将血迹擦擦掉,把凌乱的客厅收拾干净。

  张漾躺在床上缓了一会,等他睁开眼,发觉身上被人盖了被子,床头放了水和纸巾。

  窗外雨后阳光明媚,刺眼的阳光大面积糊在地面,通过大理石地板上折.射进张漾的瞳孔里。

  他睡了多久?

  他闭眼,突然想起什么,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跑到外面,抓起餐桌上的手机拨打电话。

  地面刺骨的凉意让他无比清醒,越是清醒,他越是坚定。

  “嘟——”

  对面接通后,张漾迫不及待道:“盛京!你现在还好吗?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跟我说会话,你昨晚晕倒的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就被送走了。我想问问你,你昨天是不是状况不太好,记错了人?”

  对面默不作答。

  “盛京,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如果是误会我们现在就解开,不要再让我独自内耗了好不好?”

  他真的,真的快疯了。

  “盛京,盛京?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喂?”

  对面沉默过后,便是一声不轻不重地吸气声。

  “盛京,我们能不能见面?我想见你了,我们见面把事情都说开好不好,我、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景明还是张漾。”

  终于,对面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张漾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情复杂地报个地址之后,对方立刻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后,他转身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虚弱地瘫在椅子里。

  而此时——

  医院三楼vip病房。

  景明侧身斜躺沙发,指尖挂断电话后将记录删除,然后手机顺着手心滑落掉进盛京的外套里。

  那双被碎发挡住的瞳孔里,满是期待与玩味。

  “张漾,张漾……24年是时候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