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后的两条信息,都是金竑三周前发的:“庄景,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开心点。”

  过了很久又发了一条:“在我心里你不是任何人,就是独一无二的你。”

  庄景感觉像有一把火狠狠地燎了一把心脏,金竑打的每一个字又在上面烙了一遍,烙得眼眶发烫。

  独一无二?

  他是该高兴,还是该为掌上红伤心?

  庄景觉得心里憋闷的慌,打开窗子透气,窗外有一片老旧的矮房子,和培泠的筒子楼很像。

  那时候,和金竑相处的时光很愉快。

  金竑这个人,什么事都做的周全得体,体贴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又从不让人为难。

  同样的年纪,金竑和前世那个满心热火满腔情意无法压抑的青年简直是两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金竑和载泓联系在一起。

  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和重生后的生活,故人怎么还会是同样的故人,连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楼下灯火灿烂,像极了载泓学成归国那天张灯结彩的贝勒府。

  那天的堂会戏台上名角荟萃,他却能压轴登场。

  其实他很想先和载泓见一面。但是一来台下名流显贵云集,载泓肯定脱不开身与他说话,二来这儿的前辈多,自己的任务又重,不好擅自离开。

  但三年没有见到四哥了,心里总是很激动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拿着眉笔细细地描眉毛,又把颊上的胭脂擦去了两遍,才对脸上的妆满意了。

  勒完头贴完片子,他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后面的勒头师傅笑说:“庄老板,您的扮相贯来是一绝,今儿个又比平常还俊三分,一定能赢得个碰头彩。”

  前头正好传来叫好声,庄璟笑笑,拈起一只偏凤,在灯光下把玩。

  凤凰的眼睛由红宝石镶成,通身的钻石与翡翠流光溢彩,放出璀璨光华。

  四哥,这几年不止你学有所成,我也打下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呢。

  这唇角似有若无的一抹笑让身后的勒头师傅看呆了,角儿就是角儿,真当得起戏里倾国倾城的描述,难怪那么多男女老少为之倾倒。

  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这后台可没人敢这样对庄老板,他回过头,果然载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后台里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庄瓃一下就站起来了。

  “四哥!”他惊喜地喊。

  三年没见,载泓变样了。留洋前家里不让剪的发辫剪掉了,梳了个十分摩登的发型,身上穿的也是极合身的西装三件套,显示出他挺拔修长的好身材。

  这样走出去,不说是前清贝勒爷,别人都当是沪上哪家公司的小开呢。

  还没行礼,载泓忽然用力地把他揽进怀里,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肩背,把他的水衣都箍出了折痕。

  庄璟闻到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幸好这味道没变,他顶闻不惯现在那古龙水的香气。

  “小五儿,好久不见。”载泓在他耳边说。

  庄璟回过神挣脱出来,手肘给了载泓一下,冷着眉眼说:“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载泓笑的死皮不要脸:“这是西洋礼节啊,四哥这次回来,总要送你点洋礼吧?”

  庄璟忍住笑:“我看你是放了个洋屁!你去留学的是东洋,可不是西洋。”

  载泓不答,把庄景按到座位上坐下,自然而然转了个话题:“我来给你戴首饰吧。”

  庄璟问:“外面那么多贵客,你不要应酬吗?”

  “和那些人说话,我都能闻到一股朽木腐尸的味道,臭的我不耐烦应付。”载泓已经把亮晶晶的泡子插在庄璟额前。

  庄璟笑:“四哥留洋一趟回来,长了不少见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旧人了。这后台到处是油墨味,小心熏了您尊贵的鼻子。”

  载泓说:“我偏偏就爱闻油墨的香味。”

  他不按顺序插头饰,给庄璟先戴鬓花,还戴歪了。庄璟把他手打掉,说:“行了行了,爷您还是到外面去吧,别捣乱了。”

  载泓赖着不走。

  “哔哔——”

  汽车的喇叭声把庄景的思绪拉回了现代。

  当年鲜衣怒马的贝勒爷和春风得意的名伶像风里一张脆弱的黄纸一样,被时光撕的粉碎。

  金竑,金竑,起码现在他终于在与掌上红的旧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克制,比如隐忍,比如保持距离。

  又看了一遍金竑的信息,“独一无二”,好一个“独一无二”。

  庄景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但又没有酸的理由,毕竟不管是掌上红还是庄景,不都是他自己吗?

  不能就让自己一个人心烦意乱,还不如把真相就告诉了金竑呢。

  庄景咬着唇,点开和金竑的对话框。

  犹豫了几秒,写下“我是掌上红”,这五个字看着刺眼,按删除键;然后又写“载泓”两个字,但这作为开头更莫名其妙,删掉;又写:“四哥,我认出你了”,还是不满意。

  就这几个字来来回回删了写写了删,花了十分钟,一个字还没发。

  删到只剩“我”字时,手往旁边一点,消息发出去了。

  庄景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他手忙脚乱,立刻想要撤回,可是撤回对方也知道他发过些什么啊,说不定金竑会想的更多。

  这时候,微信的抬头上竟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金竑已经看到了。

  庄景脸都烧热了,觉得这辈子还没这么尴尬过。

  这时候有人按门铃,庄景如蒙大赦,立刻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开门。

  王甜甜领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站在门外。

  王甜甜说:“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医生,F市知名的医生,精通中西医,周姐特意请来替你看病的。”

  她本来想提前通知庄景,没想到王医生来的比她想象中的快,她还没来得及打电话他就到了。

  庄景急需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所以立刻说:“王医生请进。”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

  王医生见过大场面,对明星也只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他望闻问切了一番,把两指从庄景的手腕上挪开:“你没什么大毛病,主要是情绪波动太大,过于焦虑和压抑,导致的心火旺盛,肝失疏泄。你体内的气郁结在五脏六腑,升降失调,这才影响到了脾胃。这个情况没必要吃西药。”

  “我开一贴调养的药方,早晚各服一次,按照这个方子吃一个星期,如果没有好转,我再来开第二服药。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要调整好心情。”

  “好的,谢谢医生。”庄景接过方子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些温和的疏肝养胃的药材。

  王医生把煎药的方法告诉王甜甜,又说明天会有人把分装好的药材送过来,就离开了。

  王甜甜把医生送出酒店,回来后说:

  “哥,你看医生都说了,你不能总这样压抑自己。前段时间你天天练功,现在又天天泡在片场里,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人的大脑总受压力是会影响身体的,实在不行去和贾羽他们打几把游戏也好啊。”

  庄景温和又无奈地笑笑:“可是我不会打游戏。”

  王甜甜压根不信,以前庄景打游戏打的可凶了,手机就不离手,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转性了,比喜欢玩游戏的时候还让人头秃。

  可庄景是她老板,她一个小助理又能做什么呢,最多每天给他熬中药而已。

  王甜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庄景的房间。

  一个人的时候,刚才放在一旁的手机又变成了个像潘多拉魔盒一样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召唤着庄景去打开,看看金竑到底说了些什么,想无视也不行。

  庄景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拿在手里翻了几转。

  算了,看就看,不就是一条消息而已吗,他庄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的样子了。

  他决然地点开微信,打开金竑和他的对话框。

  上一条还是他自己发的“我”,金竑什么都没发。

  庄景松了一口气,倒在床上。

  不看了不看了,再也不看手机了。

  因为《平凡的一周》收视率非常高,大家强烈要求加更,节目组决定把大篷车整场表演单独剪辑出来,会员可以提前观看。

  这样,杨梅玫收集到了足够的素材,很快就剪出了她心中戏子与王爷的前世今生的故事。

  她的名字“一颗小青梅”本来在剪辑区就很火,这个视频又集合了她的心血,所以一放出来就在B站火了,点击量破了百万,弹幕里的人都表示磕疯了,纷纷表示愿意众筹让庄景和金竑出演同题材电视剧。

  第二天,庄景早上没有戏,但他还是照例早起,捏着鼻子喝了王甜甜给他熬的中药,拉着王甜甜一边吃肠粉,一边看其他人拍戏。

  沐南云正在化妆,这些日子她和王甜甜的关系变得很好,就神秘兮兮地把她叫过去,说有好东西给她看。

  反正庄景一般也不需要她在旁边守着,王甜甜就过去了。

  庄景坐在临时支的小桌子上,一边吃肠粉一边看她们两,脸上都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嘴角带着十分猥琐的笑容,还发出小声的尖叫。

  两个小丫头在干什么呢?

  庄景走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王甜甜立刻站起来,企图遮挡庄景的视线:“什么都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