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竑把电视关掉,走到客厅中央打开一台老式留声机。

  老碟片特有的噪音和卡顿给掌上红的声音罩上了一层坚硬的透明壳:“那一日梳妆来照镜,楼下来了沈燕林。

  他在楼下夸豪富,胜比公子强十分。

  奴在北楼高声骂,只骂得燕林脸绯红……”

  百年的时光,就在这不经意间流淌了过去。

  金竑站在宽阔的留声机旁,背影落在另一双醉眼里,就带着怎么也拂不去的孤寂。这京戏的声音,只是让一切更冷清了。

  庄景的心似有所感,就像他长久以来的孤独突然跟眼前这个人共鸣了一般。

  唱出这样戏的掌上红,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啊。

  西皮流水本来就快,老唱片又会加快节奏,庄景就着乐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干后,再倒一杯,又喝干,终于站起身来。

  一根洁白的手指按下按钮,留声机被关掉。

  金竑望着庄景的脸,嘴唇翕动了一下。

  庄景自己天旋地转的,反而怀疑别人醉狠了,搀住金竑一边胳膊说:“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年轻的躯体散发着温暖的热度,金竑无法拒绝,任由庄景趔趔趄趄把他扶到了沙发上。

  其实金竑没那么醉,但还是把脸隐在家具制造的阴影下:“不好意思,今天我喝多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话,刚想扭头,没想到一个人却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庄景酒气已经上脸,双颊与眼尾飞上淡淡薄红,如云蒸霞蔚。

  金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块带着热气的毛巾已经盖在了他的脸上。

  庄景不走心的把毛巾在别人脸上搓了两下,但这张脸的轮廓太凸出,不如一个白面团子好擦,就放弃了,手指弹了下那人脑门,用教训的口吻说:“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喝酒对嗓子不好。”

  “你们出了科,也不能贪杯误场啊。”

  金竑无声的笑了,把毛巾扯掉,又糊到了庄景的脸上。

  他凑近前去,鼻尖与庄景的鼻尖几乎相贴。

  毛巾还残存着金竑脸上的温度,随着庄景的呼吸一起一伏。

  洁白的毛巾下是闭着眼睛也能描摹的轮廓,是日思夜想,到死前都拼命刻进心里的人。

  心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唇和唇之间只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和湿热的毛巾,吻下去,几十年的思念就会有一个倾泄的出口。然后抵在沙发上,撕咬着,爱-抚着,呼吸纠缠着呼吸,倾诉所有隐秘而浓烈的感情,哪管以后洪水滔天,把他们两都溺毙。

  可是,他不敢。

  他怕极了。

  被肖想的人咕哝一声,一无所知,毛巾下那张形状饱满的唇一张一合:“臭小子要反了天了,敢戏弄班主?”

  然后脸上的毛巾就被人揭掉了。庄景眨了眨眼睛,没看到熟悉的班社,却看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金竑坐在皮沙发另一侧,正着看自己。

  金竑把庄景送回家,刚出门,庄景突然转身对门廊上的鹩哥说:“你戏唱得很不错,我给你点个赞。”

  然后就抱着柱子站着不动。

  金竑在旁边既无奈又好笑,庄景忽然指着天说:“今晚的月亮真亮堂,跟个灯泡似的。”

  鹩哥牌复读机上线:“月儿弯弯照天下!”

  庄景接下句:“问声军爷你在哪里有家?”

  金竑过去攥住他的手:“行了,我们走吧。”

  穿花拂柳走过两重院子,凉风一吹,庄景清醒了不少,也不再说话了。

  终于送到门口,庄景扬起脸轻快地说:“晚安!”

  “晚安。”金竑转身回家,一边走一边哼:“凤姐不必细盘查,为君的家住在那天底下。”

  第二天庄景清醒过来想打自己。

  昨天他都干了些什么啊?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但还是隐约能记得自己不经人同意关了别人的留声机,在老板面前和鹩哥对唱掌上红的戏,让老板搀着自己回家。

  庄景:……

  话说他唱的那句戏——似乎因为喝醉了,并没在调上,甚至可以说是荒腔走板,不成样子。总之,应该不会暴露身份。

  庄景默默松了好大一口气,连隐隐作痛的头都不痛了。

  要是他还记得起自己昨天还用毛巾搓了金竑的脸,恐怕真要找块豆腐撞死了。

  但好在他还没来得及纠结,江盛光的电话就打来了,他的声音很惊喜:“《白日梦》剧组邀请你去试镜了!应该是临时决定加人,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你没问题吧?”

  庄景立刻说:“当然没问题。”

  《演员进化论》播出后,会有一波好评,但上一部戏演得差是有目共睹的,他仍然需要一部新的作品来证明自己。

  江盛光回:“那你收拾一下,穿宽松的衣服,下午两点我和司机来接你。”

  庄景泡了个澡散散酒气,感觉神清气爽。趁时间还充足,又复习了一下剧本。

  江盛光来的时候,满脸喜气洋洋,熟稔的拍庄景的肩膀:“恭喜你啊小景!昨天节目播出口碑大逆转,这热度嗖的一下又上去了!你要是把握住这个S级项目,大红一把那是指日可待啊!所以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要不是哥替你把材料发给剧组,你又哪里会有这个机会呢?”

  庄景但笑不语。江盛光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全网黑的时候打算雪藏他,有一点好事就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以后出事了还会落井下石。

  或许要考虑一下怎么换经纪人了。

  坐到车上,庄景想起前几天挑衅他的刘梦,于是问道:“刘梦没来吗?”

  江盛光讪笑着说:“他啊,别提了,剧组根本没瞧上,今天还跟我闹呢,说凭什么你能被选上。我说人家凭自己的本事,有本事他也把热度炒上来啊,他就没吭声了。”

  庄景心说,这不是拱火吗?恐怕和刘梦的这个仇是结下了。

  江盛光转移了话题。他告诉庄景,魏高飞的竞争很激烈,但是这么多人里,许泉飞是最有可能当选的。

  许泉飞也是一个爱豆,和简项笛参加过同一个选秀,两人以前就被磕过CP。他长得属于可爱阳光那挂的,和魏高飞的人设贴合,而且从小练过武术,在肢体方面也有优势。

  许泉飞虽然在选秀节目里没有出道,粉丝又不算多,但受公司力捧,从来不缺综艺和影视资源,他的人设就是富家公子,放弃几亿资产只为逐梦演艺圈的那种。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富二代,就是背后有金主。”江盛光语气微妙:“一个19岁的小孩就能够豁出去伺候四十多岁的富商,当然不愁资源了。你别看他演技唱跳都拉胯,但是可以前空翻后空翻,这对塑造魏高飞的形象很有用,毕竟魏高飞最后可拿了全国武术大奖,还去参加了奥运会。”

  江盛光看了庄景的细胳膊细腿,觉得这个劣势庄景是没法补平了。

  “空翻,我也会啊,这也不是很难。”没想到庄景竟然满脸平静地说出了凡尔赛语录。

  真·京剧大师,文武昆乱不挡,能开打、能出手,年轻时旋子、空翻连续二三十个不在话下的掌上红这样说当然没问题,可庄景,庄景现在还是个废物人设。

  江盛光听了这话差点没把白眼翻出来,心里只有一个感想——还以为庄景改变了,没想到他对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没数,真是老装逼犯了。

  算了,社会会教育他的。

  车缓缓靠近试镜地点,这栋大楼是白熊TV的某家分部,生动地彰显了《白日梦》剧组和白熊TV的密切关联。

  远远看去,大楼已经外围了好几十号年轻女孩,手里拿着一样颜色的自制手幅,看到一辆保姆车就躁动起来,一起往前面挤,看样子就像是要扑到车头了一样。

  庄景有些担心地往外看,幸好很快就有人出来维持了秩序,她们退到了离车一米左右的地方,努力把手幅举得高高的。

  庄景很感兴趣地去看,那些手幅上写着简项笛的中文名字和英文名“John”,还画着一个穿风衣的卡通小人和蓝色爱心,既可爱又用心。

  当年自己的戏迷也会成群结队的在戏园子门口等他,“红党”还会在报纸上大写赞美文章,原来哪个时代的追星族都一样。

  庄景还记得在所有红党里一个叫荆园主人的人的戏评写得最好,不是一昧夸奖,还会对他新戏的内核与思想有所分析,提的意见也正是他需要注意的,以致于后来他还会专门找荆园主人的文章来看。

  可惜荆园主人从来都是以笔名发文章,就跟现在的网友一样,虽然彼此神交已久,他却从来不知道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收回心思,庄景说:“看来简项笛今天也会来,他对这部戏确实重视。”

  毕竟元洲和魏高飞是一起成长、互相救赎的知己,如果两个演员没有默契,或者彼此间毫无火花,也是演不好这出戏的。

  江盛光却很烦粉丝围堵,一撸光头,大呼晦气:“一群脑残粉,在这里摇旗呐喊,不知道自己哥哥最烦的就是她们。”

  庄景没理他,径直打开窗户对粉丝们说:“简项笛还没来,你们不用一直举着手里的东西了,还有再往后退一点,注意安全。”

  听说不是简项笛,粉丝们的气就泄了,不过前排很快有人认出了说话的是庄景,大家又兴奋了起来。

  虽然她们心里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但庄景最近的新闻也很多,在场谁没吃过他的瓜呢?

  而且昨天《演员进化论》节目播出,收视率爆了,很多人因为庄景的表现对他心生好感。

  就在保姆车驶过人群的时候,有一个穿橙色衣服,扎花苞头的年轻女孩朝他喊:“庄景,加油啊!”这一声就像是号角,紧接着又有许多女孩子朝他喊加油。

  庄景一愣,弯起唇角,笑容灿烂。

  庄景这张脸真的无话可说,皮肤又细腻的几乎没有毛孔,放在普通人里就仿佛自带高光和十级美颜。

  好些粉丝都被这笑容杀到,毕竟都是年轻女孩,这么大一个帅哥在自己面前经过还是会有种心砰砰跳的感觉,还有几个站姐举起了相机,拍下了庄景的照片。

  站姐们会把拍到的其他明星的照片在网上出售,庄景的粉丝群现在稳步上升,这么近距离的高清图还是很有市场的。

  等庄景的车离开,简项笛的粉丝们叽叽喳喳讨论开了:“我觉得庄景这个颜值和哥哥是可以配上的。而且和哥哥是不同风格,不会抢了哥哥风头。”

  “反正比许泉飞好,只要不是这个贴着哥哥炒作的白莲花,谁演魏高飞都行。”

  “但是庄景长得太美了,万一和我哥炒绯闻怎么办?”

  ……

  这时,另一辆保姆车靠近,粉丝们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