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19章 前因后果

  挂了电话,我还没能理解“爷爷在医院抢救”、“我妈被抓走”、“联系不上我爸”这三件事。心里很慌,我赶紧上网买车票,差点看错来去程的方向。

  四个小时的火车路程反而觉得比上次汽车的六七个小时还要久。手机收不到信号,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我妈还好吗,我爸手机能打通了没。没法安定地坐着,只能站到车厢交接的地方,希望轰轰隆隆火车前进的声响可以把杂乱不堪的声音从我脑子里赶出去。

  一到站,我挤出人群打车冲去医院。没头没脑乱问一通,终于在手术室外找到佝偻着背,孤零零坐在板凳上的奶奶。看到我来,奶奶像是踏实了,一下没忍住地哭起来。

  断断续续中,我大致明白家里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再联系到妈妈之前的举动,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赌博,等我妈发现的时候拦也拦不住了。前几天我爸被高利贷拦着威胁要剁手指,他回家问我妈要钱,可是不够,然后就掐我妈骂她见死不救。我妈肯定拿不出来钱,但我爸竟然跟高利贷说钱都在我妈那儿。之后高利贷就来家里把我妈抓走了。爷爷奶奶当时都在家,得知自己儿子赌钱导致公司亏空,还欠了小几十万外债,现在人家上门来还要把儿媳妇抓走;爷爷一急晕了过去。

  我爸自己不想有事把我妈推出去挡在前面?我脑子发麻,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奶奶喊我,递我一张卡,“你先拿着去找你妈,看能不能先把人带回来。这儿我守着就行了。”

  我接过卡,看向奶奶,“但是找不到我爸。”

  “你先回家,再去公司看看,到处找找。”

  我让奶奶自己好好的,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然后赶紧朝家跑。家里一片狼藉,尤其客厅,好像能看到我妈是怎么在这被人带走的。

  把家里里外转了一圈,我打算去我爸的公司,突然门响了,他正走进来。

  “我妈呢?”

  他好像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妈都给人抓走了我还不能回来吗?”

  “怎么说话呢?”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我问你为什么我妈被人抓了?”

  “谁让她藏着钱不给,让她去抵押房子也说办不了。”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是人吗?你欠钱怎么不抓你?”

  他使劲儿掰我的手,想要挣开,但被我死死抓住领子,“你为什么要赌钱?”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你老子,我赌我自己的钱要你个小兔崽子管?”

  “我也不想管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欠钱不抓你??”太阳穴突突着,“带我去找我妈!奶奶刚给了我一张卡。”

  “有多少?”

  “不知道。”

  “行吧行吧,一点儿也够了。”

  我放开他,带着他胳膊朝门外走,“快点。”

  大概家里车也早被卖掉,他带我拦了辆出租车。

  他小声地跟我说一会儿见到高利贷头头不要冲动,头头海四,在附近一带很出名。

  “这么有名的人你也敢去借钱?”我转过头不再跟他说话。现在只祈求我妈不要有事,千万不能;哪怕是她想办法放到我名下的钱,只要她没事,全部给他们也无所谓。

  我咬住食指的关节,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车最后停在很偏僻的一栋筒子楼前,我心突然跳得很快。

  上了二楼,我爸走在前面敲门,带我进了一间看起来像办公室一样的地方;一开门我就被里面浓重的烟味熏得后退一步。

  他点头哈腰地跟里面的人打招呼,最后对着坐在老板椅上的人,喊了声海哥。

  海四似笑非笑,“哟,俞老板来了,钱带够了?”

  我爸赔笑道:“这不是带了点来,能不能麻烦海哥先把我老婆放了。”

  旁边正打牌的一个人突然朝桌上扔了把顺子,抬头嬉皮笑脸说,“一点可不够换你老婆回去,你老婆,”停顿之后嘿嘿了两声,“可挺值钱。”

  一听这话,打牌的几个人都一齐笑起来。

  他的话和恶心的表情让我火气直冲天灵盖,“什么意思?给钱也不放人吗?”

  海四嘘了一声,“小伙子不要着急嘛,我们没说不放人,问题是你们钱带够了吗?”

  俞铭顺站在我旁边不敢做声,我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海四说:“放了我妈,房子在我名下,可以抵押还给你们。”

  海四吹了声口哨笑道:“可以啊小伙子。”转头对俞铭顺调笑说:“看你老婆的份上,以后借钱能打折哦。”朝一个瘦瘦干干的人打了手势,“带他们去。”

  我心里结结实实地“咯噔”一下。

  瘦干人带我们走到楼上最远处房间的门口,打开门让我们进去。

  门打开后,我看见我妈呆坐在房间的一角,蜷成一团,眼神迷茫,手死死拽着破烂凌乱的衣服。

  形容不出来那一刻的感受。我转过头就给了那瘦干人一拳,很快我们打成一团,俞铭顺也上来帮忙。

  大概是听到动静儿,海四带着一群人上来就把我跟俞铭顺按住了。

  “你们他妈的畜生!放开我!我要打死你们王八蛋龟儿子!!”

  “啧啧,刚还说你可以呢小伙子,安静点啊,带人走就完事了。”

  “我要报警!你们这些下三滥!”

  海四不屑地从别人手上接过手机,“报呗,会不会拨号?要不我演示给你看?”哼了一声,“有多少下三滥我还没使呢。”

  俞铭顺出声劝我,说算了。

  我恶狠狠地骂他孬种。

  海四笑说:“你不孬,又厉害到哪去?赶紧把人带走,再记得还钱,不然啊……”

  挫败和气闷,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妈妈,我狠狠甩开按住我的人,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拉起她后掠过俞铭顺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一路上,无论我说什么妈妈只是默默流眼泪,拳头攥住衣角用力上下搓,全身不停发抖。说什么都没反应,只是在我问她“我们去找警察好吗”的时候,开始拼命摇头。

  我拍着她的背,手也不住地跟着颤抖。我咬住另一只手的关节,努力不让自己大叫出声;满腔的愤怒不知道怎么发泄,因为我发现我没用地什么也做不了。

  我是孬种。

  我们前脚到家,俞铭顺后脚也回来了。

  把妈妈哄上床,她又在被子里面缩成一团,我想冲去杀了那些人渣,也想报警把他们抓起来,但是俞铭顺拼命拦住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他整个人让我无比厌烦,无论他说什么我心里都跟有一团火似的。这种时候了他还记得房子在我名下要我救救他,他怎么不救救我妈?

  打电话给奶奶说妈妈接回来了,奶奶喘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之后告诉我爷爷现在转进了ICU,让我暂时不用操心。

  思前想后,医院还是得去,我带妈妈去做了个检查,还好身体上没什么大碍。不过几日后,妈妈开始不跟我说话,整夜整夜不睡觉。有一天甚至在夜里大声尖叫,我有害怕,更多是心疼。我更恨俞铭顺了,也讨厌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妈妈精神上出现问题,可我不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总觉得那是阴森森的地方,我不想她去那种地方。但是妈妈随时随性的尖叫导致我们被邻居投诉;邻居叫来警察,警察非常建议把妈妈送进精神病院,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妈妈被关进去没几天,我还在到处咨询强制收容的事情,奶奶从医院打来电话哭着跟我说爷爷去世了。我忘记是怎么去医院的,不止脑子,连眼前都仿佛白茫茫一片。跌跌撞撞找到奶奶,看到爷爷之后,我终于有些撑不住。我不敢相信只是这么几天我们家就变成了这样。看到奶奶突然消瘦的背影,好怕她也撑不住,我搂着奶奶站起来,她一直拉着爷爷不再动的手呜呜地哭。

  后来我处理了一切,在殡仪馆的时候我很麻木,一直感觉生离死别的事情离我我很远,现在我却在这进进出出。我尝试联系俞铭顺,但这个人就跟消失了一样,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被那些人杀了,但这个人作为父亲在我心里死了。

  重复地跟前来给爷爷道别的每个人鞠躬,招呼他们。我其实有些不敢朝棺材旁边走,但又好舍不得,好想再多看他几眼。那两天我都没怎么朝那张遗照看,太不真实了,怎么就成这样了?前几个月回家的时候他还逗我,像我小时候那样在桌下踩我鞋子逗我玩,现在我却在处理他的丧事。这真不是在做噩梦?

  守夜的那几天,老人们说红白都是喜事请来了唢呐表演。可能红白喜事是老人们留下来的一种往好了想的说法吧,可我还是不能接受。我不想看着他们在躺着的爷爷前面热闹,实在难受,我跟奶奶说我去休息十分钟再下来。奶奶摸摸我的脑袋,对我点点头。她这几天眼睛肿的都没消下来过。

  不知道是心被粘住还是肺管子不工作了,一个跳得费劲儿,另一个喘不上气。很想哭,虽然哭也没用;不知道是觉得哭没用还是因为我觉得我没用。我也很怕哭一场就没劲儿再出去面对外面的一切。

  时间到了,我抱着爷爷的遗照坐上灵车;这本该俞铭顺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我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亲戚在说我们家的事儿,在可怜我们。

  直到爷爷被推进去的那刻奶奶差点儿要倒了,我抠住她的胳膊搀着她。表姑在旁边跟其他亲戚闲聊,人最后就变成一把灰了。到现在我都不想承认即将出来的那把灰是我爷爷。

  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大的吧。我原来觉得自己挺独立的,后来才发现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送走爷爷之后,奶奶很低沉。白天还好,跟我还有一点日常交流,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常听到她在哭。我其实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但那天我听见之后太难受了,我敲敲奶奶房门走进去。奶奶难过爷爷去世,但毕竟人老了面对这些没有那么难接受;她说她更难过的是感觉自己儿子害死了丈夫,害疯了儿媳妇,一切都还要自己的孙子来担。

  这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跟奶奶说到俞铭顺。我跟奶奶说自他连爷爷葬礼都没出现我就已经不想认他了。我问奶奶愿不愿意跟我搬到芒吉一起生活。为了以后的日子不能不上学,妈妈寄给我的那张卡和卖房子后除去俞铭顺要的钱,一边打工的话应该能撑到毕业找工作。

  奶奶同意后,我立马在网上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把东西简单打包一些后寄到那里。然后找了芒吉市当地的一家精神病院,麻烦他们派一辆救护车。

  带着奶奶妈妈,离开了这个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妈妈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叫,有时候还想伤害我和奶奶,我把奶奶推出房间,单独跟她待在里面。有一次实在没忍住,妈妈掐我胳膊的时候,我哭了。

  眼泪挡不住地往下淌。

  房东上门通知我们说,因为我们家有病人所以不愿意再把房子租给我们,还劝我们趁早把人送到精神病院。

  毕竟不是自己家,被人赶出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跟奶奶合计了下,准备买一套房。

  我去打听过了,没有本地户口也不要紧,全款买环外的房子也能行。

  到目前唯一幸运的事情就是,没费多少力气买下了这间30平米的房子,虽然有点破,但至少我们不会被赶走了。

  同时,我也下定决心要送妈妈去治疗。心软,可能对她、对以后都不是好事。

  在网上搜索后,第三精神卫生中心的信息一直被推荐出现,各方面评价都还比较平均,离家不远,价格不算便宜,收容型治疗大概三千到五千一个月;但相反可能价格太便宜了我还不敢相信。

  他们说初期要住在那儿集体治疗,需要先办理三个月治疗疗程。就这样,我把妈妈送到那里。妈妈被医护人员带进去的时候不停回头看我,往地下蹬,喊着说不要去这里,后来又哭着说要我记得来接她。

  我肯定会来接你。

  刚开始我还能进到里面隔着玻璃看看人,谁知道三个月到的时候,他们说三个月不够治疗,必须要增加疗程。我要求先看到病人再说其他,结果他们就不让我见人了。

  意识到可能被骗。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让妈妈出院,还说随便让我去举报,反正精神病人没有医生许可,出去了也会被强制收容,他们是合理办事。

  世界第一蠢大概就是我。

  第二天我跟他们商量,再交一个疗程的费用,但是要求立马办出院。花了快一万,总算把妈妈换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我感觉妈妈的状态更差了;不常尖叫,但开始机械地拿头撞墙。

  不敢再大意,搜了其他精神病医院的名字,一家一家上门去看,见见医生。如果碰上病患的家人,也会再上去跟人聊聊。

  最后,选择了房坪山精神卫生中心,碰到了赵芳琳医生。

  聊过之后她建议先办理长期收容型治疗,后期状态好了可以转短期或者集体治疗;之后她让我连续一个星期都带妈妈来见她,好让妈妈跟她熟悉。

  赵医生带妈妈进去住院的时候,她稍稍挣扎了一下,抓住我的手,呆呆地说:“你记得来接我。”

  我回握她,“我一定会来接你,你好好听医生话,我也会来看你的,好吗?”

  护士上来掰开妈妈抓住我的手,带她进了住院的区域。赵医生冲我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从那扇带锁的门出来,坐着那部电梯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