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
陆烬打断他的话, 仿佛在平复心情，一时没有说话，黑色的双目深深敛起看着楚黎。
楚黎则静静回望他。
过了好一会儿, 陆烬才道：“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和孩子，既然你不想说，以后我不会再逼问你。”
现在冷静下来, 他反应过来楚黎刚刚说的应该都是气话。那么短的时间内，楚黎不至于会和其他异兽在一起。
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上一次易感期爆发时留下来的。
他望向楚黎的腹部，慢慢道：“那次你打通讯给我, 是想要告诉我你要二次分化的事吗？当时……我因为手环的事情，被审刑庭关押起来，我怕我会言语伤害到你，所以才挂断你的通话。”但没有想到偏偏就那一次，铸成了大错。
楚黎避开他打量腹部的视线，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不用自责, 我不是分化失败，只是觉醒了异兽的血统。况且, 真要算起来，也是我先偷走了你的手环。”
所以这件事情楚黎没有怪过他, 他能体谅陆烬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的情绪, 就像后来他得知自己只是陆烬他们推翻元宫的一颗棋子, 一颗随时能被用来牺牲的棋子, 他也接受不了。
他们都有太多的秘密，执着的目标, 并且都将这个目标凌驾在两人的感情之上，才会走到这样的局面。
双方现在都没秘密了, 属实是“坦诚相见”。
楚黎道：“我虽不是反叛者一员，但是一直有在背后支持他们，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和袁竞的真实关系，若是知道，或许早就拉你一同入伙了。”后面的话，带着几分嘲讽和调侃的意味。
陆烬嘴唇动了动，看着他的背影，很想要问他在接近他时，是不是只有算计。可又怕问出来的答案，会让自己伤心，也怕不合时宜的对话，将楚黎推得更远。
他没指望今晚就能彻底消除掉两人之间的隔阂，能和楚黎说这么说话，心里已经很开心了。
陆烬上前一步：“袁竞和袁溟被推翻后，反叛者组织已经解散，组织里的成员现在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他觉得楚黎应该是高兴听到这些事的。
楚黎顿了顿，没什么情绪应了声“嗯”。
陆烬在房间待得越久，信息素气味就越浓，他隐约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翻滚的动作，怕等下会出糗。
他扶住腹部，板着脸赶人：“陆上将，说完了吗？我要休息了。”
陆烬看着他的后背，张了张唇，沉默片刻后道：“好，楚黎，明日再见。”
楚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松同意，本以为他还要纠缠自己一番，见他愿意离开，他撇开头，冷硬回复：“那慢走，陆上将。”明日他打算在房间里休息一整日，谁也不见。
陆烬走出门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走人。
楚黎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在尽头，才抿了抿唇，坐到椅子上。
腹部还在动，孩子像是在小心翼翼试探他。他看了一眼边上洛鸣先前放着的衣服，脸上浮现出一丝绯色，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才将头埋进制服里，深深吸了一口。
-
陆烬回到阿斯塔安排的住宿房间时，看见路涛和几个猎字兵在门外说着话。
路涛叮嘱他们：“下次也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放他们进来就是了。”
“可他们总是这样偷上将的东西，也不是个办法。”
“没事，烬哥这次来阿斯塔特地带了两箱子衣服，还故意挑了好看的款式，专门给那阿斯塔王上闻的。”
几个猎字兵们脸上都流露出来嘿嘿笑意。
陆烬绷着个脸色，加重脚步走过去，几人立即恢复正形。
路涛挤了下眼睛，一脸八卦的模样，跟着陆烬进了房间。
先前宴会上，陆烬突然说有点闷，想出去散散心，他就知道陆烬是要悄摸摸去找楚黎。看陆烬现在的表情，这一趟似乎还可以。
“烬哥，你们俩说的怎么样？”
陆烬扯了扯衣领，岔开话题：“这次出行有带医生吗？”
“有，烬哥你受伤了？”路涛惊讶问着话。
陆烬睨他一眼，眼皮微垂，表情稍显不耐，路涛抿抿唇，自知自己有点聒噪了，为陆烬喊来医生。
没一会儿，就见到医生拿来专业的设备，细长的针管扎进陆烬后颈的腺体中。
路涛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这是要做什么？”
医生接过话：“上将是在抽取信息素。”
路涛：“……”
陆烬闭着眼，眉心因为疼痛而拧起来，面色发白，鬓间很快冒出冷汗，细密的汗水汇集到一起沿着高挺的鼻梁坠下，他却还是曲起手指，一声不吭。
……
次日。
在抽取了六管信息素后，陆烬第一次没有准时从床上起来，直到路涛来敲门，他才忍着眩晕走出去。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本该今日下午就启程回帝国，但为了能多见到楚黎几面，临时改变了计划，要多留在阿斯塔两日，进行深度交流。
“烬哥，你没事吧？”路涛看陆烬状况不太好，忍不住担忧问道。昨晚想让陆烬少抽一点信息素，陆烬却当做没听到。
真希望楚黎能在现场，看到陆烬对他的心意。路涛和陆烬认识那么多，很少见到过陆烬情绪外露时刻，自从遇到楚黎后，陆烬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对楚黎的偏爱，根本是遮都遮不住。
“我没事。”陆烬对着胳膊打了一针加强剂，精神稍微恢复了点，他捏着眉心，想到稍后的活动是去参观阿斯塔的几处自然风光和古遗迹，能见到楚黎，心情便有些高兴。
然而等到他见到接待的阿斯塔人员时，却没有在其中见到楚黎的身影。
伊恩走上前，迎着他寻找的目光，解释道：“陆上将，王上今天身体不舒服，暂且由我来代他接待您。”
陆烬沉声：“怎么会身体不舒服？”
“王上早些年痼疾深重，身体一直不太好，时不时就会生病。”
陆烬听到“早些年痼疾深重”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脸色不怎么好。尔后的活动，他几乎都没有心思观赏，思绪飘远。
想着楚黎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
昨晚走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不舒服。
是不是他吓到他了？
还是说这只是他不想见他的借口？
“这是王上来到阿斯塔后，为仆鹰做的机器甲，因为材料的问题，目前还没有批量生产，不过阿斯塔最骁勇善战的那批仆鹰战士已经都分配到机器甲。”
陆烬闻声，收回思绪，看向伊恩所指向的东西，是一件以仆鹰身形为打造的机器甲。
伊恩拿出来，向大家展示了一下机器甲的作用。这是初代机器甲，没有什么保密事项，告诉陆烬他们也没事。
路涛一边看着伊恩展示，一边用着仅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同陆烬说话：“这技术，是从帝国带来的吧。”
陆烬没想到楚黎在军校学习时，还学会了机甲师的工作，看着机器轴转承接以及机关设置都处理的较为妥当和巧妙，和帝国专业的机甲师差别不大。
仔细想想，他似乎对楚黎了解的也不多，以前只是觉得楚黎是个性子平静坚韧的beta，有着机甲兵的梦。
参观结束后，是两国相互交流切磋的活动。
明面上是友好活动，但由于两国之间暗潮涌动，双方都想压对方一头。
高台之上，阿斯塔的一众人坐在左边，帝国的军官们坐在右边。
第一轮活动，阿斯塔选择了洛鸣的副将亚克，作为对弈的人，阿斯塔这边则选了随行的一位机甲兵首领上阵。
路涛颇为自信，侧着半边身子，小声对陆烬道：“就算是他们的圣骑士洛鸣上台，也打不过我们的机甲兵首领。”
陆烬敛着眸，视线停在高台之下，没说话。
路涛不得趣，想着陆烬现在心里估计都是楚黎，不在乎谁输谁赢，他便看向涂枫：“涂枫，咱俩压个注？”
涂枫轻轻瞟了一眼陆烬，摆摆手。
路涛这种单身人士根本不懂，比赛打赢了有面子，打输了，那是打在老婆的脸上，可能要没老婆，所以陆烬才绷着个脸，对输赢“无所谓”。
台下，亚克骑着仆鹰主动发起攻击，机甲兵看起来游刃有余，躲开亚克的攻击，帝国这边的将士们吹起了口哨，喊着加油。
对面的阿斯塔异兽们沉着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好在紧接着机甲兵发动攻击，开启虚拟炮弹想要打亚克时，也都被亚克精准躲开。
阿斯塔这边也有模有样学着，吹起口哨，发出欢呼声。
路涛舌头顶了顶口腔，陆烬不同他说话，他只好缠着涂枫：“他们身上奇奇怪怪的异能很多，但可惜在激光炮弹这种绝对力量面前，难以发挥作用。”
然而他这话刚说完，对面阿斯塔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路涛“啊”了下，慌忙看过去，发现机甲不知怎地被“五马分尸”，对面的亚克异兽和仆鹰却毫发无损，手里捧着战利品——拆卸下来的一颗机甲脑袋。
涂枫看路涛哑口无言的样子，慢慢道：“刚刚对面的异兽好像知道咱们机甲的各种设置，手里拿着拆卸机甲的特制工具，直接攻击机甲的弱点，先拆开了机甲腿关节，再拆了机甲脑袋。”机甲的腿关节尤为重要，它承载着整个机甲的重量和重心，所以它也是机甲身上最为脆弱的一点。
还有机甲的肩颈部位，因为同机甲兵的脑袋相连，对于灵敏度要求极为严格，也导致这一块材质不似身上其他部位那么坚硬。
对方恰好从这两方面下手了。
路涛砸了砸舌：“应该是……他们的王上透露的吧，不过奇了怪了，修理机甲的工具有五十多种，他怎么能就记得是哪种工具拆卸机甲的？”
陆烬的眼神动了动，向后靠到椅背上：“他记性好。”
路涛：“……”
第一轮“交流”完毕，第二轮，帝国这边派的是猎字兵。阿斯塔这边则派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异兽。
在猎字兵上擂台前，陆烬让涂枫向他叮嘱了句话。
路涛不知道叮嘱什么，见状有点急：“烬哥，你不会是让他故意输给阿斯塔吧，咱们已经输了一局，再输下去，估计士气要大受打击。”
陆烬手指叩了下桌面：“先看比赛。”
阿斯塔异形幻兽上了擂台后，走到阳光之下，众人才看到他的眼睛和道尔顿一样，是碧绿色的，能够迷惑人。
猎字兵虽然全身武装，身后更是装有特制的飞行器具，但是脸上戴着的面具只是普通的面具，防毒防水不防致幻。
于是当猎字兵冲向异兽，迎上对方的眼睛时瞬间陷入到幻觉中，停下了攻击的动作，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帝国这边见状，鸦雀无声。
阿斯塔那边则是笑声不断，洛鸣还扑棱翅膀，故意大声嚷嚷着话：“没想到赢得这么轻松，号称绝对力量的帝国，也不过如此。”
伊恩摁住洛鸣，假装唱白脸：“好了，只是相互交流而已。”
话音刚落，擂台下，本来身形要渐渐倒下去的猎字兵趁所有人不备，扯着仆鹰的尾巴，以迅雷之势冲到仆鹰的脊背上，手起刀落，直接打晕了那位碧眼异兽。
“……”阿斯塔一众异兽们。
帝国这边沉寂片刻，尔后，一众将士们站起身庆祝起来。
本以为要0：2输给阿斯塔，丢尽脸面，却没想到最后一刻扳回一局。
谁都没想到那个猎字兵居然是假装被致幻了！
可他怎么知道阿斯塔那位异兽有致幻异能？
路涛目光好奇移向陆烬，陆烬淡淡道：“对方知晓我们这边第二轮会派猎字兵上战场，肯定会想着以最快的方式战胜我们。再加上，刚刚那位异兽没上台前，一直站在阴暗中，特地藏住了眼睛，所以我才做此猜测。”
在猎字兵上战场时，提醒他不要看对方的眼睛。
路涛听完话，忍不住对陆烬竖起大拇指：“我去，还是烬哥你观察的仔细，我还以为你要为了阿斯塔王上的欢心，故意让帝国全输呢。”
陆烬：“1:1，双方有输有赢，就够了。”如果感情也能这样就好了，有输有赢，全部抵消。
可惜感情世界里的输赢总那么能难握，也那么难划分。
阿斯塔那边短暂沉默后，伊恩率先站起身鼓掌，打破这份尴尬，走过来说了些客套的话。
本就是交流活动，倒也没有必要真的弄得那么僵硬。
双方互相夸赞对方的将士表现的好，看了下时间，到了午饭时间，伊恩他们便请陆烬等人去大殿用餐。
此刻，圣灵树下。
楚黎同圣灵树共感，感受着它的情况，不知不觉中靠在圣灵树睡着了。
意识仿佛飘荡在战后的土地上，入目都是灰色的废墟和硝烟，以及遍地绿色的血液。
绿色血液……是噬鲼虫的血液。
有什么声音，很轻很轻的响起，走近了才发现是孩子哭泣的声音。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很小的婴儿发出的哭声。
这时，楚黎看到几只虫子围过来，长得像四条腿鳐鱼的虫子，触须很长，飘在半空中。
楚黎吓得想要逃走，可是视线始终停留在这，无法动弹。
那几只虫子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别人，不知怎地它们纷纷转身离开，过了会儿又都返回来，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晶石。
这时，哭泣声戛然而止。
楚黎忽地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耳边是淅淅沥沥的大雨声。
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雨幕，反应过来后看向四周。他在阿斯塔，并不在什么昏暗阴森的虫族领地。
下雨后，圣灵树枝叶悉数垂下，形成了一把巨大的伞，为他遮住雨滴。
而一旁的白鹰则变大一只翅膀，替他挡住呼呼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