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听完话后, 哑口无言。
以前便听说过异兽族对于血息繁衍尤为重视，在情爱之事上也较为开放，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开放, 不需要培养感情就能在一起。
他对于繁衍子嗣没有兴趣，现在心里想的是先做好帝国的几件事情，为阮阮报仇, 为苏诺叔叔做好后事，以及有空去看看钟老头，然后了解阿斯塔的情况。
在来阿斯塔几日，所接触的基本是伊恩这几人, 对于其他民众以及阿斯塔的民情风俗、山川风貌等完全不了解。
他至今早晨睁开眼时，还有种深陷梦境、云里雾里的感觉，不敢置信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道尔顿看到楚黎纠结的表情，试探道：“我知道王上您对阿斯塔的民众还不熟悉，心里难免有抵触，不过您可以选择熟悉的人作为您的交.配对象。”
一旁的洛鸣朝闻言, 向楚黎指了指自己。
“……”楚黎。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鹰的一只翅膀忽然变大竖起来挡在他和洛鸣之间, 不让他看洛鸣。
洛鸣忍不住对白鹰龇了个牙，白鹰也露出个自以为很狰狞可怖的表情, 实则面部努力做出动作时, 额头上摇摇欲坠的几根羽毛颤颤巍巍立起来, 显得尤为滑稽可爱。
冗长的沉默过后, 楚黎开口：“第二个活动先放着吧，因为对于我来说, 比起找到伴侣，更为重要的是你们, 所以我想趁着胜利日多多了解大家。”
甜言蜜语不仅对于人类有用，对于异兽同样有用。
伊恩他们听到这话，心里犹如被浓化不开的糖浆包裹住，甜甜蜜蜜。
原来在王上的心中，比起伴侣更为重要的是他们。
他们不好意思再逼楚黎挑选伴侣，便开始着手准备胜利日的举行。
胜利日始于一百年前，异兽们打败虫族和人类，在阿斯塔这颗星球上组建起自己的国家，并推选出当时最强壮最聪明的异兽黎泽为第一任国王，也就是楚黎的爷爷。
黎泽同楚黎的外形有着很大的区别，身上兽化特征更明显，一双碧绿异瞳近乎占据脸上四分之一的位置，通体白羽，四肢纤细，而到了黎郁，兽化特征减弱，除了一双翅膀外，身上白羽消失，五官更似人类。
到了楚黎这儿，面部和身体几乎同人类没有区别。
这很大缘由是同人类结合造成的。
楚黎在胜利日前夕，骑着白鹰悄悄回下城区一趟，与他所想的差不多一样，袁简意带走了苏诺叔叔的尸身。
帝国的动乱以袁竞的死为结局，陆烬并未对外公布是楚黎杀了袁竞，而是声称袁竞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小心被流弹打中后脑毙命。
袁溟和傅昭等人则被送上审刑台，以直播的方式向所有民众公开审讯。
第一次庭审，法庭所列袁溟的罪行足足有7页，所涉罪名二十多条，袁溟双手被废，还在做垂死挣扎，他声嘶力竭，否认一切罪名。
只不过在铁证如山的面前，他的狡辩并未得到审刑庭和民众的认可。
傅昭父子两人大概是认命了，坦白认罪，分别被判20年和18年有期徒刑。
楚黎有看庭审直播，在一扫而过的画面中看见钟老头。钟老头头发全白了，脸上戴着个黑色圆形复古眼镜，眼镜下脸部线条凝重，双臂环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二次庭审，在审刑庭宣判袁溟为无期徒刑时，钟老头摘掉黑色复古眼镜，不紧不慢拨弄着镜腿，然后对着袁溟的后脑，按了下扳机。
袁溟被爆头的血腥画面，瞬间被直播出去。他和他父亲袁竞一样，被人从后脑爆头，瞪大眼睛，死相狰狞。
直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钟老头被法警摁住，带走时仰天哈哈大笑。
……
楚黎看着钟老头大笑的模样，想起来陆烬曾经随口提过的一句话，小草莓的儿子在十年前就死了。
他在修理铺打工那么久，却从未听钟老头说过这事，同钟老头相处中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听到的最多的就是钟老头每次吃面条时，总会提一句他儿子喜欢吃他煮的面。
他便常常打趣，让钟老头早点下班，回家煮面给宝贝儿子吃。
如今想想，钟老头很少提到他儿子的其他细节，每次说到他儿子时，也是声音格外缓慢，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楚黎翻着袁溟的判决书，在密密麻麻的罪行中，找到了其中一条，是关于十年前在帝国军校的事情。
袁溟当时在军校历练，任军政部主任。
他看不上那些来自于下城区的军校生，心情不高兴就拿他们当出气筒，甚至还示意其他军校生去霸凌欺负下城区的学生。
没有人敢不听袁溟的话，再加上当时上下城区之间矛盾尖锐，导致军校内的下城区军校生备受欺侮和打压，一年内跳楼死掉十一个。
这十一个人中，有一个人叫做钟焱。
楚黎忽然想到他跟钟老头说自己考上军部的事情，当时钟老头煮面多给他加了几片午餐肉，告诉他，要多吃点肉张力气。
钟老头还说——“你啊，要是真被欺负了，没人帮帮你出头，你就来找我，我帮你，你可别想着去做傻事。”
“我不会那么脆弱。”
“有些小年轻，心灵就是那么脆弱。”
……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所暗示。
悲伤掩饰的再好，也会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
楚黎笑了下，为钟老头的得偿所愿而笑。大概没有什么比由自己亲手解决刽子手，更令人觉得畅快了。
……
胜利日。
楚黎被要求盛装打扮一番，穿上异兽们为他制作的白色长袍，额间缀着最为珍贵、象征着王权的碧色晶石，他坐在王宝座之上，身后的白色羽翅搭在两侧，如一双大手托住他的身体。
他眼神漆黑，唇色嫣红，面目精致漂亮，似坠落在白色世界里的精灵，不染尘世，干净纯粹。
在他身后，墙壁上画着一只巨大的绿色眼睛，眼睛半垂着眼皮，眼神散漫却又威严，让人不容忽视。眼睛四周是古老奇特的图纹，图纹由千万种异兽的特征交织在一起，显得神秘梦幻。
以往，帝国所有的异兽都会齐聚于王宫前，向王上行弯身礼，适婚年龄的异兽们还会行求偶礼，围着朝王上跳求偶舞。
因此，这个活动举办下来往往需要几日几夜。
最长的一次记录是进行了七日七夜。
伊恩他们怕楚黎不适应，这一次的胜利日只让适婚年龄的异兽来见楚黎。
楚黎本以为异兽们长得和伊恩道尔顿他们差不多样，在看到那些普通的异兽后，他才发现，大部分的异兽并不能维持人形，他们长得奇形怪状，有些小如蚂蚁，有些大如蓝鲸，并且，每只异兽都有着奇奇怪怪的异能。
比如，有些异兽会喷火，有些力能扛鼎，有些能上天入地。
从他们口中，楚黎得知他的父亲黎郁上台后，并不希望挖掘出大家战斗的本能，怕大家越来越兽化，变成同虫族一样的杀戮武器。
所以黎郁没有将异兽的特殊功能训练成战斗技能，而是教他们因“技”制宜，如何在星际谋生。
喷火的异兽去帮忙点火做饭炼金，力气大的异兽去挖晶石建房子，上天入地的异兽则去捉鱼扒鸟蛋。
每只异兽在这样的教化下，脾气渐渐变得温和，骨子里的杀性削弱，同族间和睦相处，多年来未曾发生内讧。
楚黎没想到他父亲的思维会那么接近人类，居然意识到异兽们要“谋生”，不要打架。
他大抵是在军部待过，骨子里又有点叛逆，反倒是同他爷爷的性格有点相似，很想试一试将异兽们的异化本领经过系统训练，能不能变成一只强大的军队。
不过比起这来说，更重要的是，眼下一群适婚异兽们围绕着他跳舞，眼中的爱慕之情几乎要化作实质黏在他的脸上。
楚黎如坐针毡，便向伊恩等三人投去求助的眼神，伊恩叽里咕噜一顿，围着的一群人立即散开。
伊恩笑笑：“王上，您就真的不考虑挑选个匹配对象吗？”
楚黎摇摇头。
洛鸣不死心凑上前，用翅膀碰了碰楚黎的翅膀：“王上，熟悉的人，你也不想吗？”
楚黎面无表情看他，正想说什么，又听到洛鸣嘟囔：“你看，咱们俩的翅膀都那么般配。”
“……”楚黎。
翅膀哪里看得出来般配的意思？
他推开洛鸣挨得过近的面庞，询问着后面的流程，已经见过所有适婚异兽了，接下来是宴席。
阿斯塔的酒，跟帝国的酒不一样，全部是用水果酿制的，初尝甜甜的，没什么味道。
楚黎便多喝了几口，兴头上来后，他还主动去敬其他异兽，察觉到大家想要灌醉他，他三言两语，把“矛头对准”伊恩三人，于是一众异兽都朝他们三人敬酒。
伊恩他们三人心情不错，没有设防，很快就被灌醉了。
“王上，你是前王上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礼物。”
“当初在战场上找不到你，我们都不想要活了。”
“还好十八年后，圣灵树感应到王上你的气息。要是一直没找到你，我们会永远沉睡下去。”
那么这颗白茫茫的星球，将会成为一颗死掉的星球。
楚黎看着他们说话时闪着微茫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大家很喜欢他，但没想到在他们心目中他那么重要，重要到他们连命都不要。
他轻轻回道：“你们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礼物。”
如果没有他们，他早就死了。
本来以为爷爷死后，他没有了家人，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整颗星球都是他的家人。
他的人生不再空落落。
这时，洛鸣醉醺醺的，忽然站起身，拉着楚黎的手打了个酒嗝：王上，我想和你结契。”
楚黎问他什么是结契，他喝醉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抓着楚黎的手不放，将他带到圣灵树下。
伊恩和道尔顿也跟着过去，两人本来想阻止洛鸣，后面不知怎地也想要和楚黎结契。
“王上，我们一起结契！”
“……”
楚黎从白鹰扑棱的翅膀和焦急的咕咕声中，大概明白结契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三人在圣灵树下画出来的歪歪曲曲的图纹形状，嘴角抽了抽。
这三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王上，该你滴血了……”
楚黎扶额，不愿意滴血，心里想着该怎么搪塞这三个酒鬼。
洛鸣委屈巴巴，拉着他的手，一双黑色翅膀还不停的抖动着。
“王上，你是不是嫌弃我们？”
“不是。”
“那王上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结契……我们三个可是阿斯塔最厉害的异兽，我们有很多异能……王上，你跟我们在一起，你会体验到……”
楚黎怕他们越说越离谱，赶紧哄道：“好好，我答应。”他心底无奈叹口气，往日里，只有洛鸣一个不正经，现在喝醉了，三人都变得不正经。
他趁着他们不备，从边上掐了个野草的叶子，藏在手指背面，将草汁挤出来滴在三人的图纹上。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诶，王上，你的血怎么是绿色的？”
“我上次被虫子咬了一口，变异了。”他面无表情骗醉鬼。
“哦。”
“王上，那我们现在去圣灵树上睡觉交.配吧。”
洛鸣突然扑棱翅膀，一把抱起楚黎飞上圣灵树。
楚黎吓了一跳，连忙抓紧洛鸣的肩膀，耳边是急速划过的呼呼风声，来到圣灵树顶端，才看到顶部枝叶繁密，形成了一个露天大床。
一旁的伊恩和道尔顿也追了过来。
两人想要将楚黎从洛鸣怀中抢回来，洛鸣却是收起一双翅膀，将楚黎紧紧包裹住，不让这两人触碰。
“王上是我的！”
“你脸皮挺厚的。”伊恩舌尖顶了顶上颚，发动异能，一股旋转的气流瞬间平地而起，吹得洛鸣身形不稳，趁他不稳，伊恩一把抢走洛鸣怀里的楚黎。
楚黎猝不及防跌到伊恩怀里，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抢到道尔顿怀中。
“……”楚黎。
道尔顿也发动异能，碧绿色的眼睛涌现出古怪花纹，洛鸣和伊恩两人迎上他的眼睛，瞬间陷入到幻相中，乖乖倒下去
然后，道尔顿小心翼翼将楚黎放平在圣灵树上，声音温柔，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淡然沉默：“王上……”
身后细长的尾巴想要攀附上楚黎的腰，楚黎见状，一巴掌重重拍过去，拍得道尔顿迅速收回尾巴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王上……”
也兴许是酒意来了，也兴许是那巴掌把道尔顿拍乖了，他略微委屈喊了一声“王上”后，不敢再造次。
没过多久，他也闭上眼睛，同另外两人一样，陷入到昏睡中。
浓郁的酒气交织在四周。
楚黎看着三个睡着的醉鬼，忍不住摇摇头。
结契……
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会和别人共享他。
也不可能会去找……替身。
脑袋像是有预警机制，想到什么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立即岔开思绪。
他坐在圣灵树顶端上，抬头看着星空，欣赏美景，此刻夜色浓浓，繁星低垂，仿佛伸出手就能抓住一颗星星。
真美啊。
他观望了会儿夜空，才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他现在没法从圣灵树上下去。
他要召唤白鹰，却看见白鹰不知何时也飞了上来，躺在三个醉鬼旁边憨憨大睡。
“……”楚黎。
算了。
唯一的希望也没了。
他也睡吧。
他躺到另一边，闭上眼睛，右手落到腹部上。
腹部还是有点痛。
最近这几日，时不时会有点痛。
第二日，他是在疼痛中醒过来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察觉到两腿之间有黏糊糊的液体。
意识瞬间清醒，本能的伸出手去探查，看到指尖黏连着黄褐色的液体。
洛鸣捂着发痛的脑袋，刚一睁开眼便看到这个场景：“王上，你受伤了？”
另外两个人被洛鸣的声音吵醒，立即坐起身看向楚黎。
“王上，你怎么回事？”
“是不是我们昨晚不小心伤到你了？”
提及昨晚……三人脑海各自闪过不同的画面，不过都顾不得多想，赶紧将楚黎从圣灵树上抱下去。
伊恩转身离开时，看了一眼身后的圣灵树。
唯一开的那朵花旁边，冒出来一个花骨朵。
“……”伊恩
作为大祭司，伊恩瞬间便明白怎么回事，吓到瞳仁发颤。
怎么会这样？
才一晚上啊，怎么会那么快。
伊恩不敢相信，第一次怀疑自己作为大祭司的本事，于是他让洛鸣去请其他医生，过来给楚黎看看怎么回事。
房间内，仅有楚黎和医生。
医生指尖碰了碰楚黎的脑袋，便道：“王上，您怀孕了。”
楚黎前一刻还是平静的心态，以为自己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或者是犯了什么病，这一刻，心情有如湖面被投放了一连串炸弹，炸得水花四溅，混乱不堪。
怀孕了？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被宣布生殖腔受损，不可能再孕育出子嗣！
医生迎着楚黎震惊的目光，缓缓点头：“不会有错，王上，您确实有孕了。”
“可是我的生殖腔受损了。”
“怎么会？王上您的生殖腔没有受损，它是阿斯塔异兽中最为健康的生殖腔，一看就很适合怀宝宝。”医生忍不住夸赞道。
“……”楚黎。
难道是因为帝国的标准和阿斯塔的标准不一样吗？
所以实际上他并不是二次分化，生殖腔受损，而是分化成了适合异兽的生殖腔？
“它……那孩子……”楚黎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它在生殖腔内受了伤，所以这几日王上您的肚子才会一直痛，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我给王上您开点药，另外，王上您记得多喝点圣灵树下的水，滋养生殖腔，补充好孩子的营养就可以了。”
楚黎下意识摸着腹部，还是不愿意相信。
“只是……只是一次……也会怀孕吗？”
“是啊。”
楚黎闭上眼，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