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址?”曲成柯的质问即使压低了声音,在这座沉睡着的寂静小区里显得分外突兀。
并排站立着的楼房上只有寥寥几盏微弱的灯还亮着,楼下,一杆杆路灯一天到晚辛勤的工作也算是结束了,在曲成柯下楼的几秒钟内全部熄火,宣告它们统统下班了。
春寒料峭,谈易上身单一件薄如纸片的衬衫,木桩子似的立在锋利的夜风里,好像不觉冷暖。
他不抽烟,否则这种场景,他的脚边应该有一堆烟头。
曲成柯看着,深吸了一口气,那种久违的、对上面前这个人就会产生的烦躁而无可奈何的暴躁感。
重蹈覆辙。
曲成柯很想把控自己人生的缰绳,起码要做到的第一点就是和谈易保持距离,一旦和他扯上干系,总有被他逼急的一天,最后闹得无法收场,大家都难看。他和谈易也许就是八字不合,两人根本无法正常交往。
说起来,曲成柯这两天也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如果没有那张合约,就是扒了他一层皮他也不会想吃这颗回头草,导致如今事情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疾驰,不及时拉住鬼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他不够理性,谈易难道也不?他别有所图,自己却不愿意陪他玩下去。
“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谈易答非所问。
曲成柯裹了裹睡衣外的外套,道:“我回自己家还需要打报告?”
谈易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需要。”
“赶紧回去吧,这都几点了。”曲成柯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加上了一句,“有必要这么拼吗?天天加班到凌晨,真不怕猝死。
这句别扭的关系没能让谈易抬起头来,一个业界有名、有头有脸的设计师,现在还当了老总,此时此刻跟个青春期被拒绝情书的孩子似的。他说:“和七年前一样,你又厌烦我了,对吗?”
“……”曲成柯喉咙里抽了口冷气,却半个字都没能挤出来。
“232天,这是七年前你对我所有的喜欢、耐心。这次,只有两百天不到。”谈易低声道。
曲成柯猛地被戳中心底那点仅存的良知,顿时剧烈的心虚弥漫开来,那雾气带着腐蚀性,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他没经思考就反驳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回个家,我在这跟我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这话都无法说服自己,更何况谈易——
只见昏暗中谈易的视线不知落在何处,陈铺直叙道:“这段时间你早出晚归,一周有五天不在家,平均每天和我说话不超过三句。”
“除了我又让你厌烦了,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一阵夜风徐徐吹过两人之间大约一臂宽的空隙,冷风从曲成柯微松的衣领处囫囵钻进去,冷血动物似的盘到他腹部,冻得他一个哆嗦。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抿唇,一贯话多的他此时真不知该怎样措辞。
“没有你我睡不着,我只想来找你问为什么。”
谈易的嗓音有些沙哑,不如往日清润,眨眼间,曲成柯几乎错认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尚在青春期的那个谈易。
七年前的谈易面冷寡言,拒人千里之外,叫人一眼就能知难而退想离他远点。而曲成柯呢,一身反骨,非要拉着对方共沉沦。
后来的谈易眼神沉黑,执拗,满腹掌控欲。
曲成柯彼时还是个潇洒富二代,烦了就甩了,谈恋爱该有的磨合迁就统统摔得粉碎丢垃圾桶了。
可是站在谈易的角度来看,他本来是个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的学霸,虽然家里麻烦一收拾就一沓,也不妨碍他考名牌大学接受资助然后走上人生巅峰。偏偏碰上个小无赖,把他的心连偷带抢拿走了之后,转头就扔地上了,末了踩两脚潇洒离去。
“强扭的瓜解渴。”
虽说谈易现在也差不多走上人生巅峰了,但曲成柯始终是理亏的。他没办法再潇洒下去了,是年龄的缘故也因为他没这个资本了。
谈易是金主,他是糊咖。两个阶级。他不喜欢被掌控,更不喜欢被谈易掌控。虚与委蛇也就罢了,放任自己清醒着沉水不是他如今的阅历允许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睡一觉睡两觉没关系,搞得像情侣一样就没必要了。他这几年理解最深的道理就是及时止损,不管面对什么事情。
话是这么说、是这么说没错。
曲成柯皱眉扶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和谈易之间乱七八糟的破事不论怎么看,横看竖看,自己都是那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谈易在一片沉默中再次开口。
“先闭嘴,别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曲成柯眉头皱的死紧,抬手推了他一把,“回车里去,你不冷我冷。”
谈易听话的打开车门曲成柯先坐进了后座,接着谈易也坐进来,反手带上门。
借着车里的灯光,能看出谈易的脸色很不好,也不知道在寒风里立了多久,血色几乎都给吹没了。
车门关紧,风在外边呼啸,窗内温暖安静。曲成柯没出声,定定地看着面前眉目黯淡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少装蒜了,当我不知道你真面目。你要真会反思有没有做让我不开心的事,你今晚就不会在这了。说吧,怎么知道我家在这的。”曲成柯移开视线,淡淡道。
谈易额发下眨眼的动作迟缓了一些,但只有一瞬而已。
“……我查到的。”
“这就是我厌烦你的地方。我不喜欢被人监视、控制,很难理解?当然你说咋俩有那合约在,那我没屁放,所以你也不必大半夜跑来对问我为什么。”曲成柯睡意全无,大脑意外地非常清醒。
“我会改的。”谈易抬头,语速加快了几分,情绪似乎略略激动起来,这很不像他。
曲成柯冷淡地打量他,眼神复杂。下一秒他的手被对方拖住,简直像在冬天将手插进了一盆死鱼里,冻得他一激灵。
曲成柯抽手抽不出来也就放弃了,另一只手碰了碰盖在自己手上的手背,同样冰冷。他翻了个白眼:“你真是铁做的肝和皮,天天熬夜,不怕冷。”
谈易靠近他,讲他的手拉到自己腹部温暖处,道:“一个人躺在家里更冷。”
曲成柯嗤笑:“小心哪天猝死。”
谈易莞尔:“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就都是你的。”
曲成柯眉心一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追问。
在他走神之际,谈易动作轻缓的贴近,像个正经历初恋的半大少年似的,温柔纯情地在曲成柯唇上盖了个凉凉的章。
曲成柯咬了咬牙,道:“少献殷勤。”
真是风水轮流转,高中时代他撩得谈易团团转,上回他被邱潞公报私仇打成猪头去见谈易,被他居高临下地审视……这才过了多久,他似乎又成了这段关系中的上位者。
不过,真是如此吗?
谈易欺身而上,遮住了曲成柯眼前大半的光,整张脸陷在阴影中,神情模糊不清。垂着眼帘,话中带着似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说你厌烦我的控制欲,但我最近并没有犯你忌讳,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闹脾气。”
曲成柯毛了:“你说谁闹脾气?”
谈易从善如流:“我闹脾气。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冷落我,我会很伤心。”
曲成柯听着一阵头皮发麻,咬牙暗骂,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进化成这样了?从前明明是个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的棒槌。
见曲成柯抿唇扭头不语,谈易微微一笑:“上次我说爱你,你一句都没信,是吗?”
曲成柯撇撇嘴:“男人事后穿上裤子说的话,有半个字能信?”
温凉的修长指节剐蹭过曲成柯丰润的唇,“你直来直往,既热情、又冷血,一旦厌烦,抽手就走。你不信我的话,干脆把血晾凉。”
曲成柯紧了紧手指,抬眼瞪向对方。
“七年,我想了你七年,没有哪一天不想。”
谈易没说谎话,人都说七年之痒,对他来说,无法相伴的七年才是深入骨髓的痒,愈演愈烈。他木着脸,慢慢地磨着一把利刃,好在哪一天能一刀将自己彻底杀死。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那你怎么不光明正大来求我,反而到我面前充大老板架子?”曲成柯说起这事就来气,谈易刚成他金主那会儿,多会摆谱啊,现在来装情种了。
谈易藏在阴影里的双眼暗暗地发亮,闪烁着近同某种暗夜中的蛇瞳似的光。他低声道:“你玩腻了就甩了我,那只是给你的一点不痛不痒的惩戒。比起这七年,几个月太短了。”
“既然你知道我三分钟热度,还凑上来找虐……我没有施虐的癖好。”曲成柯挑衅一笑。
闻言,谈易扬起唇角,“赌徒永远会相信下一把的手气更好。”
曲成柯微笑,抬手扼住谈易脖颈,虎口下的喉结滚动出陌生的触感。
“最好别把自己裤衩都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