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一骑红尘君子笑>第33章第三十三章

  长孙珏怕水,所以一直对河上的动静极为注意。若是普通风浪,必有前兆。可方才那番风浪,似是无中生有一般突如其来,且声势浩大,所以长孙珏才觉得有问题。

  待到船家回来,二人求证了这一带并不常起风浪的事实,加之他们已经在阴山境内,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有人知道他们会来阴山,却不想他们来。

  宋凌霜与长孙珏担心事情有变,连夜上了路,赶到万鬼崖的时候常苑和各家宗主如约而至。长孙桓带着长孙傅,也在人群中。宋凌霜没有见到华仲扬,松了口气。

  众人站在万鬼崖的山洞之前。

  常苑见到二人,简单交代道:“方才我已与众位说了紫晶石的来龙去脉。至于为何将我等叫到此处,还请宋公子详说。”

  宋凌霜上前一步,“晚辈僭越,未得各位应允便相邀至此,失礼了。”他向众人行了一礼,“但晚辈确实有不得已的理由。前些日子,我机缘巧合来到此处,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或许足以撼动整个赤州。”

  “哦?何事这么了不得,可撼动赤州?”

  宋凌霜眼神一冷,下意识皱起了眉。有些事情避无可避,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华仲扬带着自家弟子御剑而来,冷笑着问。

  他也不等宋凌霜回答就又问常苑,“常先生,怎么改了地方也不通知华某?要不是监察站的弟子看大伙都往这边来了知会我一声,我怕是还在干等呢?”

  他身后站着一众华氏弟子,包括华晨和华云征。

  常苑一时语塞。

  宋凌霜却笑吟吟地抢了话头,“许是书信半路上丢了呢。亏得华宗主消息灵通,瞧您这不是赶上了?”他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华晨,但哪怕只是一瞥,目光深处也是恨意。

  华仲扬冷哼一声,“我还道是谁在主持大局,原是长孙家的大弟子!”说着瞟了一眼长孙桓,讽刺意味不言自喻。

  长孙桓皱眉不语。

  倒是黔川贺氏宗主贺菱出来打了个圆场,“华宗主莫要生气,先听宋公子说明原委吧。”

  华仲扬不置可否,但也不再说话。倒是华晨一脸看戏的表情,饶有兴味地盯着宋凌霜,让长孙珏心下不安。

  宋凌霜也不绕弯,直切主题,将此前在山洞里见到的一切说与众人听。他说到走尸,说到洞中的门符,以及如何在洞中遇见华云征,直到后来被华晨与华云征追杀。

  一句比一句惊人,包括常苑在内,众人一脸惊愕,不知作何评价,更何况故事中的主人公全员在场。

  长孙桓眉头紧蹙,隐现担忧之色。

  宋凌霜处处直指华氏,然而华仲扬闻言却并未有半分失措,反而更显气定神闲之态。

  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万鬼崖这般偏远,宋公子是为何会来到此处?”

  先前宋凌霜故意略过此事,是因为他此时还不想提起华晨残害婴孩之事。无凭无据指控华晨只会与华氏以把柄反驳,当务之急是赶紧在各世家宗主名士面前揭穿走尸的真相。此时被人问起,他只好敷衍道:“我与师弟无意中捕获一具走尸,我被走尸瞬行带到此处。”

  众人惊悸未平,却又听到“捕获走尸”这样荒唐的言论。

  华仲扬冷笑,问:“宋公子说得天马行空,好生教人佩服。当初我与各大世家宗主商讨如何对付走尸之事尚未有定论,你就‘无意中’抓了一个,还发现了成百上千。你句句指控我华氏,不知有证据没有?”

  宋凌霜不理会他的讽刺,正色道:“证据就在洞中,各位请随我来。”

  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跟着宋凌霜进了山洞。

  然而宋凌霜还是失算了。早在华仲扬带着弟子亲信大摇大摆御剑至此他就应该想到,城府至深有如华仲扬,又如何甘愿做那瓮中之鳖。

  洞内既没有结界也没有门符。然而彻底让宋凌霜心灰意冷的是洞穴深处那地底之城中上千具走尸竟然不翼而飞。

  他与长孙珏赶来时并未发现有走尸逃离。何况这不是两三句具或是几十具走尸,这样多的数量,要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短短二十来天,华仲扬是如何让一整只尸军凭空消失的?

  宋凌霜来之前便想过,结界与门符很有可能会被销毁。没有华氏独有的锦铃阵和通向百灵墟的门符,华仲扬必定会撇开干系。但他觉得只要找到走尸,就还是能引起各大世家的重视。如若能将事情拉到光天化日之下,就总能找到破绽。

  可如今,整座私狱已是空城!

  “宋公子,这……什么也没有啊?”贺菱刚才为宋凌霜说了话,此时见到这般情景,忍不住问。

  宋凌霜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紧拳头,一身冷汗。

  长孙珏面色寒冷,语气坚定道:“之前有。”

  “长孙公子也看到了?”有人问。

  长孙珏一怔,继而道,“我不曾见,但他见到了。”

  长孙珏相信宋凌霜,他人却未必。人群中已然议论纷纷。更有数人不满,里边不乏有依附于华氏者就势起哄。

  “宋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大老远被你招呼到这里来,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刚才口口声声指控华宗主,现在怎么不出声了?”

  “对啊,莫不是耍着我们玩儿?”

  常苑看不下去,毕竟自己未先问清原委,也是有错,连忙站出来缓和情势,“洞内逼仄,各位出去再说。”

  众人走出山洞,抱怨声四起。

  宋凌霜和长孙珏被围在人群中央。

  常苑站出来道:“诸位,是鄙人轻率了,还请原谅。”

  “这哪里是常先生的错!我看是宋公子唱戏,把您也给骗了!”

  人群中也有与长孙氏交好的,给长孙桓面子,想要替长孙珏撇开干系,“长孙公子,你怕也是被人摆了一道!”

  一时间指责之声此起彼伏。

  华晨一脸嘲讽,看得津津有味。

  华仲扬从刚才起就一言未发,此时终于开口,“各位莫急,宋公子大概是误会了,我看就这般散了吧。”

  “华宗主,这事如何能这样算了。他刚才那样中伤华氏!虽说您大人大量,却不可如此纵容啊!”

  “对!且不论编出这样天方夜谭的故事将我等耍了一遍该如何论处,中伤长辈又岂是一句无礼可以蔽之?这是污蔑,是大不敬!”

  华仲扬一句话,又掀起新的一轮谴责。

  “一定在华氏……”宋凌霜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众人没听清,反倒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那些走尸,一定在百灵墟。请各位宗主立刻前往百灵墟,查个究竟!”宋凌霜这会儿抬起头来,他看向四周,神情迫切。

  华仲扬脸上中满是无奈,“宋公子,你大张旗鼓地将各位召集至此,无端指控我华氏,鄙人已不打算计较。你又何苦如此针对?”他话语中没有丝毫怒气,反倒像是在好声哀求,“宋公子,不知是何事让你心生误会,但求你不要再毁我族人清誉了。”

  这一求,就将宋凌霜求成了是非不明还非要死缠烂打的无耻之徒,也将宋凌霜求成了众矢之的。

  “不要给你脸不要脸!”

  “华宗主无端遭遇中伤,我看就交给华宗主处置!”

  “是啊,华宗主,你可不要姑息了这狂妄之徒!”

  宋凌霜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失信于众人,此刻无论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大势已去,是自己输了。

  众人越闹越费扬,眼看就要绑人了。

  长孙珏本就不擅长与众人争辩,看人群围上来,狠狠盯着来人,君笑即将出鞘。

  然而此时长孙桓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来到华仲扬面前,忽然双膝跪地,双手相合伸于身前,俯身向华仲扬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众人惊愕。

  长孙氏是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长孙桓身为八境修士,长孙氏宗主,即使见了当今皇帝也不必行如此大礼。他这一跪一拜,便是以宗主的身份向华仲扬认错了。

  长孙傅急了,他大叫一声:“师父!”说罢连忙跑过去要扶。

  可长孙桓却依然伏倒在地,对长孙傅不予理会。

  长孙傅没有办法,又是心疼又是屈辱,只能狠狠地瞪着宋凌霜。

  宋凌霜眼睛都红了,蜷起的手指快要把自己掐出血来。他身边的长孙珏亦是神色阴沉。

  长孙桓仍低着头,道:“家中不肖之徒,给华宗主添麻烦了。还请华宗主高抬贵手,看在这张老脸的份上,容我将其带回家中严加管教!”

  华仲扬本打算借众人之口将宋凌霜带回百灵墟处置,却被长孙桓一个跪拜大礼彻底架起。现下要是不肯,就成了他华仲扬坚持要绑宋凌霜回去,与当初所计划的“不得已而为之”相差甚远。

  长孙桓向来清高孤傲,华仲扬未曾想他对宋凌霜如此看重,竟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就在几个月前华仲扬还跑去芦花荡说亲,所以他此时虽心中不悦,却也拉不下脸,只好上前扶起长孙桓道:“长孙兄言重了。小孩子不懂事,回去问清楚原委还我华氏清白便好,万不要多加责罚。”

  长孙桓没有起身,道谢后又是一礼。

  华仲扬见他不起有些尴尬,只好带头离开以示自己已经不再计较。

  长孙桓一直跪到众人走了也没有起身。还是常苑留到最后,将他从地上扶起,拍了拍他的肩后叹了口气,这才离去。

  刚才还喧闹非常的万鬼崖归于平静。

  宋凌霜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长孙桓却道:“先回去。”

  校场上,长孙桓身前跪着两个人。

  就连长孙傅也没想到师父一回芦花荡就直接来了校场。

  长孙桓一声“跪下!”众弟子纷纷跪倒。

  “没有错的跪什么跪!还是你们也想陪他们一起受罚?”长孙桓厉声呵斥。

  宋凌霜和长孙珏以外的众弟子这才慌忙起身,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明昭,去把家法请来!”长孙桓道。

  上代宗主,也就是长孙桓的父亲治下极严,时常家法伺候,以至于弟子们战战兢兢。长孙桓成为宗主后不愿重蹈覆辙,虽严厉,却甚少体罚。

  自长孙傅懂事以来,还没遇到过上家法的时候。虽然他恨透了宋凌霜,巴不得他在校场跪个三天三夜,此时也是愣了。

  长孙桓:“还等什么?去请家法!”

  长孙傅这才回过神来应声去拿。他再回来的时候霜夫人也已经到了,只是也站在一旁未敢劝说。

  宋凌霜和长孙珏跪得笔直。

  长孙桓手执戒尺,站在宋凌霜身前,目光严厉,“你可知错?”

  宋凌霜伏身行礼,“弟子愿领罚!”

  领罚,却不认错。

  一声闷响,戒尺毫不留情打在宋凌霜背上。

  宋凌霜吃痛没出声,长孙珏却反驳道,“言所知,惩恶行,他何错之有?”

  长孙桓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既有愤怒又有失望。他气得冷哼一声,一尺下去,打在了长孙珏身上,力道之大让长孙珏一时身形不稳往前一倒。

  长孙珏挨了一痴,反倒不吭声了。他直起身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服。

  宋凌霜见状急道:“此事与师弟无关,是凌霜一人所为,凌霜一人领罚便是!”

  长孙珏还想开口,长孙桓二话不说又是两下,一人一尺,打得二人都皱了眉。

  “你们倒是兄友弟恭!一个死不肯认错,一个问我何错之有?我便告诉你们何错之有。”他手中戒尺不曾停下,“无凭无据当众指控,错在莽撞无谋!平白置身险境还自以为无畏,错在愚钝狂妄!惹下大祸还不知自省,错在执迷不悟!”

  宋凌霜吃痛咬唇。自己受罚他心甘情愿,可他看不得师父一尺一尺打在长孙珏背上,打得那白净的衣服上渗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大声道:“弟子知错!弟子认罚!师弟与此无关,请师傅不要再责罚他。”

  长孙桓却道:“他知情不报,轻重不分,罚他不冤!”

  宋凌霜后悔自己一开始嘴硬才会让长孙珏跟着受罚,他每挨一尺,便认一句错,只希望师父能心疼自己的儿子,早些停手。

  长孙珏却一声不吭,双唇紧闭,挺直腰背结结实实地挨打。长孙桓每一尺落下,他背上就多一道血痕。

  霜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一个是她的亲儿子,另一个她比亲儿子还要疼。夫君的每一尺都像落在她心上,但她却深知此事劝不得。

  这一夜,长孙桓每人打了足足一百尺才罢休。打到最后宋凌霜和长孙珏体力不支,让人抬走了。只留长孙桓站在原地,握着戒尺的手微微颤抖。

  霜夫人上前,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长孙桓转过头,眼神中的心疼不言而喻。

  霜夫人从他手中拿过戒尺,“你先去休息,我叫人放回去。”

  长孙桓拍了拍夫人的手,叹了口气,独自走了。

  霜夫人没有劳烦别人,而是自己将家法放回了祠堂。

  身旁的贴身婢女看她神色忧虑,安慰道:“夫人莫要担心,宗主是有分寸的。二位少爷的伤看着骇人,定然没有伤到筋骨。”

  霜夫人无奈笑笑,丫头还小,又哪里会知道她真正忧心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