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在刺骨的北风中向着村口的方向前进。车身时不时的发出两声吱呀,应和着呼呼的风声。
父亲苍老黝黑的双手紧紧握着锈迹斑斑的龙头,上面挂着的萧屹的书包。
“到了,爸。”萧屹在等车的岗亭处,从自行车上把自己的书包取下来,然后用手一抡,胳膊顺势穿插进去。
“嗯”父亲用脚把自行车的脚撑立起来,眼睛注视着远方来的车灯。他的眼睛已经不是很好了,冬天的早晨,又是这样雾蒙蒙的,他根本看不清,但还是坚持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您回去吧,天冷。”萧屹呵出了一口热气,温暖了自己的手心。
“没事儿,再陪你一截儿。这条路,还长着呢。”眼前的路,一眼望不到头。路的尽头,是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这路,已经走了有一半了。还剩了一小半,继续走下去就是了。”萧屹看着前面,路两旁的行道树,在视野的尽头,交汇在一起。
“还早着呢”父亲伸手,摸了摸萧屹的后脑勺,然后嘱咐他:“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了啊。”
自己的儿子大了,终究要展翅高飞。这一点,父亲心里很清楚。
展翅高飞的雄鹰,从此便要一个人面对风浪了。父亲,终究还是为萧屹而担心着。
“放心,你儿子没问题的。”萧屹洁白莹润的手掌,就这样落在父亲身上粗糙简陋的棉衣上。
“车来了。”萧屹先看见了远处老式长途汽车身上的车牌,然后听见了那车独有的摇晃声音。
“果然,先看到车,再听见声音,这是因为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要快。”萧屹的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他自己都笑了。现在,他的身上,已经慢慢的沾染上了那个小孩子的味道了。
萧屹拿着自己的行李上了车,向着车下的父亲挥了挥手。等到父亲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萧屹才回过头,看着前面的路。
开学的第一天,萧屹和江源一起到教室的时候,阳明和林峰已经到了。萧屹从后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草稿纸上满是演算的痕迹。
萧屹伸手,从后面探到了阳明的耳垂。
“聊什么呢?”从侧面,萧屹能看到阳明的嘴角微微翕动,带着一点兴奋。
“聊物理竞赛练习卷的题目呢。”阳明转过身来看向萧屹的时候,脸上藏不住的兴奋。寒假期间,老师也会额外布置一些针对性的试卷给阳明和林峰这样的准备竞赛的学生。
“要不要加入?”林峰转过来,长而瘦削的手指,在萧屹的桌面上敲了敲,眼神里满是期待。
“不要”萧屹拒绝的干脆利落。
“拒绝的这么干脆?”林峰看着萧屹,“还是说,换个人来,你就同意了?”林峰看了一眼阳明。
“他劝过了,我不会去的。你们玩就好了。”萧屹放下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试卷,递给了江源。
“你怎么那么犟?”林峰看着萧屹拒不合作的态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去,我不喜欢那种场合。”萧屹捡起桌面上的化学书开始复习,不再回应关于竞赛的事情。
“诶,小屹。”林峰的手拨开了萧屹的化学书,然后握上了萧屹的手,“你该不会是怕被人发现,自己不行,才不去的吧?”
“滚”萧屹冲着林峰翻了个白眼。伸手想要给他一拳的时候,他却已经麻利的转了过去。根号二的距离,萧屹伸长了双手,终究还是没够到林峰。
“去试试吧,又不一定能得奖的,你别把自己看得太厉害了。”林峰人虽然转了过去,但声音依旧在萧屹的耳边回荡。
“草”萧屹笑着骂了一声,然后伸腿朝着自己10点钟的方向,踢了过去。
只是,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刚好赵老师从林峰身边经过。他看着萧屹夸了一句:“腿还挺长。”
“天生的,没办法。”萧屹耸了耸肩,心里暗骂林峰这倒霉催的真会挑时间。
“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赵老师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萧屹的课桌,力度很轻。
萧屹跟着老师走了,他甚至能听到后面林峰和江源幸灾乐祸的笑声,这刚开学就这么衰,以后可怎么好。
“关门,自己坐。”赵老师一双长腿迈过堆成小山的试卷,然后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和萧屹之间,隔着一整张厚重宽大的办公桌。这种场面,像极了一场审判。
萧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赵老师的对面,眼睛看了看他桌上放着的那一盆仙人球,他来这个班已经快两年了。这玩意儿,似乎一直就这么大,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今天就高二下学期了,班上学生太多,等到高三再谈话,后面那些同学就太迟了。所以,先从你开始。”赵老师说话的时候,手里拨弄着一支柱身圆溜溜的钢笔,任由他从桌面的中央慢慢滚落到角落,然后又用手接住。
有时候,这钢笔在中间的转折点稍微偏移一点点,最后的路途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还好,有赵老师这个掌舵人,及时的接住了它。
班主任的谈话,简单粗暴的按照排名开始,从第一名开始,一直到最后一名。
萧屹,便是那吃螃蟹的第一人。
“那就谈呗,谈什么都行。”一班的学习紧张,任务繁重。高压之下,班主任和学生们之间的定期谈话,时不时就会有。对于这一点,萧屹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一次,谈点儿成绩以外的事情。”赵老师十指交叉在胸前,朝着萧屹的方向靠了靠。
“好”萧屹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木质的纹理上,很快便印出萧屹的指纹,随后又消失不见。
“你英语是真的好,而且还拿到了英语类的竞赛证书,以后是想去学外语吗?”赵老师看着萧屹问道。
这个学生,总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原本以为凭借着优秀的文科成绩,他会选择去文科班,可是他却偏偏来了理科班。原本以为,他会在理科班上,成为瘸腿的偏科型学生,结果他每一门功课都不错,甚至在数学和物理上,表现得也很亮眼。
对于萧屹的选择,赵老师终究有些雾里看花,不明所以。
要想知道他的想法,还是得让本人来亲自解答。
“我没有在大学阶段主修英语的打算。”萧屹的手指在桌面上交叉,然后掌心向外抻着自己的手臂,算是放松自己。
“英语,我很擅长,但谈不上热爱。所以,应该是没有以它为主业的打算。”萧屹的想法很清楚,主修的课程,十有八九会成为自己以后一辈子打交道的东西。
对于“英语”,他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强行捆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的英语竞赛,真是可惜了啊。”赵老师啧啧两声,是在为萧屹而可惜,“那个证书,如果你准备去外国语学校或者主修外语,还是很有用的。你没有这个打算,那就可惜了。”
“没事的,本来也只是去逛一逛的,没打算拿个名次回来。”萧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话说得不太诚实。
萧屹的确不太在意那一张证书,但彼时的他,还是希望能够有一场考试,去证明他的能力,证明他的选择。
“你这话说的,还挺狂。”赵老师听着萧屹的话,笑的很放肆。
“咱私底下狂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萧屹伸出食指,放在鼻梁和唇峰的中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少年自有少年狂,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可以被原谅。
“那,关于以后的学校,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将尽我所能,去考一个最好的学校。”萧屹说话的时候,目光如炬。
“既然这样,我还是希望,理科的竞赛,我还是希望你能去试一试。”赵老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萧屹的脸。
那张脸,完全就是柔弱美人的模样。只是,性格,却是不同寻常的坚毅和勇敢。
“不了吧”萧屹的睫毛刷新着眼前的空间,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想过。每一条道路,他都已经思考过无数遍了。他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战术放弃,而不是一味的死犟着不听劝。
“为什么?”赵老师疑惑不解,“难道你想要高考孤注一掷?”
“竞赛之路,名额并不多。我并不擅长,即使努力付出,我也未必能收获到好的回报。”萧屹抬了抬自己的眼皮,“如果说,高考那一次是孤注一掷。但投身在竞赛这条道路,其中风险,其实也并不算少。”
高考,尚且勤能补拙,而且萧屹多年备考下来,心态其实一直很稳。他从不奢求什么超水平的发挥,但正常水准,他还是能够保证的。于他而言,只要能正常发挥,大抵就没有什么问题。
而至于竞赛,想要取得好的成绩,其中的投入,也并不算少。而在取得证书之后,萧屹还要去争夺那少之又少的名额。这,对于萧屹来说,其实又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豪赌?
如果未能成功,或许最后两样都抓不住。
“既然你心里有主意了,那我也不勉强你。”赵老师劝了,但是眼前人显然有自己的主意,那就这样了。
路有千万条,只要他自己知道怎么走,走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好了,去吧,顺便帮我叫下一个人。”赵老师看着萧屹离去的背影,心里倒是很敬佩这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