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条斯理吃完早饭, 裴煜见路凛洲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不忙吗？”
路凛洲收拾碗筷，同时回道：“嗯, 大部分工作都不着急。公司的事务暂时交给副总处理了, 实在需要我亲自过目处理的，他们会过来找我。”
意思是不打算走了。
裴煜默然，片刻后又问道：“我大伯他们没有来过吗？”
“……来了。”路凛洲并不隐瞒, 却也有意遮掩, 避重就轻道，“我怕他们吵到你。”
嗯，意思是全让路凛洲拦外边了。
一次受伤让裴煜更加确认家人对自己的关心, 心中暖意升腾，望向路凛洲的眼神却很复杂：“你别拦着他们。”
路凛洲沉默不接话，正好手机弹出消息将谈话打断, 他看了眼，果断起身结束话题，去门口接过属下送来的东西，放到裴煜旁边的床头柜上，一样样拿出来。
“换洗衣服……”路凛洲说，“临时买新的来不及。我就让人把你以前穿的睡衣送来了, 前段时间才统一清洗过。”
嗯, 可能是洗了随时等他过去住。裴煜心想, 虽然他觉得现在身上这套病号服也还凑合, 至少，路凛洲没再一次像个强盗一样闯进他家拿衣服了。
路凛洲把衣物放到衣柜里, 将各种新鲜水果逐一摆好, 最后才慢吞吞从拿出一个新手机, 以及自己派人从车辆残骸中找出来的手机卡。
然后一起递给裴煜，脸上却明晃晃写着不乐意：“你的手机碎得太厉害，所以给你换了个新的，先随便用用。”
裴煜迫不及待接过这用于联络外界的工具，裴家人也清楚他多半接不了电话，给他发了一堆短信和微信信息。
裴煜先查看文字信息，一一报平安，告知他们自己已经清醒的事。最后点开小姑裴文雅给自己发的几段语音。
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他直接点了外放，传出来的却是宁意如的声音。一反平时文静乖巧的印象，抽抽噎噎的哭泣声里终于有了几分同龄小孩子的样子。
裴煜放大音量，耐心分辨她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话声。
“苏苏哥哥……”
路凛洲闻言立刻警惕地绷紧脊背。
裴煜继续往下听，小孩子的担心真诚得惹人发笑，奶声奶气地，却又无端令人心疼：“你不要死……”
下面的语音则发自两小时后，裴文雅解释说她没有瞒着女儿裴煜出车祸的事。
但没料到宁意如这样牵挂他，哪怕父母拼命解释只是一点皮外伤，宁意如也哭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哄都哄不住。
又因为裴煜一直没有回复，这下更强化了小孩如脱缰之马的想象力，唯恐从此与哥哥阴阳两别，直到哭得累岔了气，父母两人才总算是把她哄睡了。
裴煜立刻拨通裴文雅的电话。
路凛洲悄悄攥紧被角，一瞬不瞬紧盯着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小姑……嗯，我没什么事了，就是还不能下床。刚醒来。吃过早饭了。”
过了一会儿后，他眼角眉梢的弧度愈软：“……如如。不哭，哥哥没事……嗯，让妈妈带你过来。先吃完早饭再出门，乖，不着急。”
他话到这里侧了侧脸，望向路凛洲无声询问。
路凛洲静默几瞬，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综合医院住院部1501VIP病房。”
裴煜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告知裴文雅，挂掉电话静静等待。
裴文雅也清楚路凛洲在追求裴煜，她不怎么管商业方面的事，和路家人打交道不多，对路凛洲的了解更多的来自传闻。
反正绝对不是眼前这种……会亲自过来给她和女儿开门的样子。
三人心思各异走入大套间病房，还得拐个弯才能进入卧室。宁意如一看到卧室里的人就迫不及待甩开母亲，疾步冲过去。
裴煜为了避免宁意如担心，提前用被子盖住了双腿。宁意如并不了解裴煜伤势如何，直接张开双臂就往床上扑。
路凛洲顿时大惊失色，匆忙大步过去，正要伸手去拉不知轻重的小姑娘，却见裴煜先他一步抬手摸了摸宁意如的头。
宁意如便不再往前，顺势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去握哥哥的手。
路凛洲：“……”
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轻松抢走自己的专属物，而裴煜的神情耐心又怜爱，笑意渐渐漾开。
他硬生生中途折身，从卧室出去倒水。
裴文雅则坐在了床边唯一的那张单椅上，见路凛洲回来下意识起身，却见他仍站着不动，只是……递过来了一杯水。
裴文雅坐回去，心情复杂道：“……谢谢路总。”
心心念念都是哥哥的宁意如这才注意到路凛洲。
她接过另一杯水，呆呆张开嘴，一声“凯撒的爸爸”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她的教养一直很好，此时又有母亲作为引导，便学着母亲的样子乖乖打招呼：“谢谢路叔叔。”
路凛洲：“……”
裴文雅默了一瞬，不知道改不改矫正女儿这错了辈的称呼，但相差二十来岁叫声叔叔也不是不行，听着似乎还更尊敬。
不待两位大人开口，裴文雅又凑到床边向裴煜献宝：“苏苏哥哥，你吃不吃糖？”
裴文雅也把注意力转回来，看眼床头柜上的果盘，道：“还是吃点水果吧，我看看……”
她挑挑拣拣，不禁轻轻蹙起眉：“橘子，还有龙眼、菠萝这些热带水果……都不适合骨折的病人吃。”
路凛洲闻言一愣。
他为了充分照顾裴煜的喜好，各种各样的水果都买了一些，而大多是价格高昂的进口热带水果。他想着，会比较甜。
却没能顾及适不适合骨折的人吃。
裴煜在照顾人的事上或许也如他一般生疏。但曾经，裴煜为了照顾骨折的他、“怀孕”的他，不但在网上搜索资料，还会认认真真翻阅专业书籍。
在他出神之时，裴文雅好不容易挑出了一个苹果。总算有能吃的了，可她又四下张望一圈，自言自语道：“没有护工吗……那我来给你削个苹果吧。”
虽然待在这里的路凛洲看着是在照顾裴煜，但她可不认为路凛洲会削苹果，也不敢把这种事委托给堂堂路总，便只问：“路总，这里有削皮刀或者水果刀吗？我去拿。”
路凛洲默了几秒，才道：“……我让人送来。”
等了一会儿后，裴文雅用水果刀耐心细致地削起苹果。宁意如好奇地在一旁观摩学习，路凛洲退开几步，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酸涩窒闷难言。
最后，为了还病房清静让裴煜好好休息，裴文雅不管女儿怎么撒娇耍赖，笑着向裴煜告别道：“小煜，我和如如下次再来看你，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裴煜也笑道：“好。”
路凛洲将母女两人送走，回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裴煜道：“你还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想睡一会儿。”裴煜说。
路凛洲“嗯”了声，在总算空下来的椅子上安静坐下。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裴煜想了想，又开口道：“路凛洲，你回去休息吧。帮我请一个专业的护工过来就好。”
路凛洲：“……”
虽然裴煜觉得不用，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张了张嘴，又想起当初裴煜从路宅离开时，裴煜坚持不用送王叔就真不送他的事。
不要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他好……
而且，自己也做得不够好。
路凛洲喉结一滚。
他答应下裴煜的要求，雷厉风行找来专业的护工，自己也不再多留。
……
作为大套间的VIP病房有一室一厅，外面的客厅主要用于待客，卧室内除了病床外还有一张沙发床，用于陪护人员休息。
裴煜不太喜欢和外人共用同一间房，就让护工小许睡到外面的客厅。
半夜时分，他独自在空旷的卧室内醒来。
白天时，腿部的胀痛勉强能够忍耐，和旁人说话聊天也可以分散注意力。可此时胀痛加倍四下又寂静无声，裴煜硬生生从睡梦中疼醒过来，前额很快渗出冷汗。
他发出一声难抑的痛呼，黑暗里，不远处的沙发床上突然翻下一个人来，打开灯驱散黑暗。
裴煜看向去而复返的路凛洲，愣了一瞬。
路凛洲换了身干净的休闲装，沙发上还多了条毯子，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我回家洗了个澡，去了趟公司交接工作。没别的事要忙，所以我又过来了。”路凛洲快步过去，迅速解释完毕，低下头注意到裴煜面色发白，急道，“怎么了？是不是腿疼？”
裴煜有气无力地“嗯”一声。
路凛洲先掀开被子，小心地把那条骨折的伤腿挪到软垫中央，边说：“医生说垫高30度到45度可以加快消肿，减轻疼痛……”
话毕又去外面拿来提前备好的冰袋，给肿胀的伤腿进行冷敷。
敷了差不多十分钟，路凛洲撤走冰袋，问道：“好点了么？”
裴煜如实道：“见效没这么快，你把冰袋放在这里，回去睡吧。”
路凛洲却只说了声“不行”，在他床边坐下，算准二十分钟，又拿来新的冰袋给他敷腿。
裴煜不解道：“你把冰袋放下就好。”
“不行。”路凛洲说，“医生说一次只能敷10分钟，隔20到30分钟再敷。”
“我以前受伤都是敷到消肿不痛了为止。”裴煜说。
“看来你没有我会照顾人。”路凛洲头也不抬地道。
裴煜无奈失笑，任由他卖弄临时所学。在冰敷的间隙里，路凛洲又问道：“还疼么。”
其实已经没有疼到难以忍受了，但多少还是有些疼，裴煜便实话实说：“嗯。”
路凛洲轻轻抚过他散在雪白枕头上的黑发，情难自抑道：“那我亲亲你？”
裴煜好笑：“那能止疼吗？”
路凛洲也实话实说：“其实只是我想亲亲你。”
裴煜无奈：“你回去睡吧，我也困了，没那么疼了。”
带着一个落到额头上的轻吻，裴煜不知不觉睡去。
早上在一种酸胀的感觉中醒来，他正要喊一声护工小许，却先瞥见蜷在沙发上怎么赶都赶不走的路凛洲。
他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希望由路凛洲照顾自己，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卫生问题。
但现在他只能先叫醒路凛洲，问道：“小许呢？”
路凛洲比护工更敬业，立马起身过来答话：“我今天没事，就让他回去休息了。怎么了？喝水么？”
裴煜倒是可以自己用夜壶解决卫生问题，却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把路凛洲赶出去，他只好说道：“我要去卫生间。”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让路凛洲把他背去卫生间也行。
路凛洲早了解过照顾腿部骨折患者的注意事项，当即了然，有条不紊地调高病床靠背，揭开被子折到一边。
可接下来，路凛洲熟练地从床下拿出夜壶，不由分说就来拉他的裤子。
松紧腰的病号服裤子一拉就掉，裴煜急急拽住裤边，警惕道：“……做什么？”
“不得先脱裤子吗？”路凛洲坦然道，“夜壶就在这儿。”
裴煜默了默，重复了一遍：“我是要去卫生间。”
“那我得把你从床上背下来，再放到马桶上。”路凛洲面不改色一板一眼，语气诚挚，“弄伤你了怎么办。”
裴煜也清楚他说的在理，不再强求：“那你出去，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路凛洲抬眸望着他，不松开手倒也不硬拽，上赶着伺候人态度也诚恳，“我帮你，嗯？”
裴煜：“……”
他不好意思往下看，就看着面前路凛洲高挺的鼻梁，以及因为低垂而削去了凌厉的眉眼。
作为翻手为云的路氏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做起这样的脏活累活，路凛洲不但一点儿都不嫌弃，居然还做的有模有样。
因为距离近又盯得仔细，路凛洲喉结那点微不可察的滚动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要不是还隐隐有唾液吞咽的声音藏在水声里……他真会信了路凛洲是个正经护工。
好不容易结束了漫长的煎熬，他忙要提上裤子，路凛洲却阻止道：“等等。”
在他不解的目光里，路凛洲拿来卫生湿巾和柔软的婴儿纸巾，一湿一干，里里外外仔细为他擦拭干净。
擦到他浑身的肌肉都无意识绷紧了，路凛洲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极为本分地为他提好裤子，帮他把双腿搬回原位。
最后垂下眼睫，掩住越来越沉的眸光：“……我去倒了。”
裴煜若有所觉，急忙出声道：“路凛洲。”
路凛洲停步回头。
“你要是敢做什么奇怪的事……”裴煜瞥一眼尿壶，皱着鼻子道，“我恶心你一辈子。”
路凛洲：“……”
他都服务到这份上了，难道偷偷冲一次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两人的脑回路很显然没对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