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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已经买了不能退,周崇煜最后还是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整场演出。
演奏厅里光线很暗,他买的座位又偏,坐在角落里,几乎看不到多少舞台上人的正脸。反之,梁峙想在几百个观众里发现他也是很难。
演出总共进行了快两个小时,十几首曲子,都是风格很一致的爵士。
节奏轻快又散漫,旋律始终不太固定。
即便看不清脸,周崇煜也能从身型和乐器判断出哪个是梁峙,哪个是孔夏怡——他们每次出场总排在相近的位置,一个弹琴,一个是主唱兼黑管,随着主旋律互相应和,像是任何情景下都会相配的男女主角。
散场,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入两侧狭小的通道口。
周崇煜本想等最后人少再走,无奈却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被迫加入了这一拥挤不堪的行列。
从厅里出来就一条路,慢慢从楼梯往下走,来到一楼检票的地方才稍微宽松了些,不用跟人前胸挨着后背。
周崇煜闷头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尽量压抑着内心因为人多而产生的抵触情绪。
他其实还没想好下一步要去哪里,买票来这儿看演出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找梁峙,但真正到了这里,却又没了当时的勇气。
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了许久,路过一截窄长的通道,很快进入到了室外。
一直靠着右边的墙走,周崇煜出了大门便下意识地往右一拐,可视线中出现的却并不是设想中的平坦空地,而是一对鞋尖。
像是提前预料到他会走这边似的,那对鞋子的主人早已靠在那里等他。
已经控制不住脚下步伐的惯性,周崇煜的脑袋撞上了对方的肩膀,恍惚之余抬头一看,梁峙那张熟悉的脸已然近在眼前。
“出来了?”男人安静靠在廊下,肩上和发丝上落着剔透的水珠,更平添了几分柔和。
最近的天气急转直下,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一直到今日也没停,体感已经颇有些秋天的凉意。
就这样跟人打了个照面,周崇煜脸上一烧,忙想装作没看见,掉头就走。
“阿煜——”
身后的人很快叫住了他,掰过他的肩,似有若无地轻轻叹了声,“来了又躲我,你到底是想见我,还是不想。”
周崇煜再没地方躲,只能默不作声地杵在他跟前,低着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来了自然是想见他的,可又实在不知他想不想见自己,于是只能继续做一只瘪了气的刺猬,团成球把脸埋起来,不敢吱声,也不敢轻举妄动。
柔和盯着周崇煜看了许久,梁峙本来淡漠的眸子终究还是软下来了几分。
在他的印象里,周崇煜以往看人时是会带着戾气的,虽然总爱耷拉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身上还是有那么一股子凌厉和叛逆劲儿。
现在也不知怎么,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不会扎人了。
“怎么没提前通知我一声就来了。”
伸手用骨节在周崇煜脑门上轻弹了两下,梁峙略微弯下腰,和他视线正对上,语气还和之前一样,平淡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想说来着……”周崇煜做不到像他那样应对自如,只能把头低到了胸口,掰扯着手指小声嘟哝道,“但、你昨天没回我消息。”
梁峙一哑,昨天他确实想了半天该怎么回,但事到如今,还是没能琢磨出个最优解。
那晚他喝酒了,但要把这事怪在酒劲上,梁峙觉得自己问心有愧。
他主动回吻向周崇煜的时候无疑是清醒的,清醒到不能再清醒,无比地知道自己内心的声音。
可问题就出在,他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周崇煜好像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一个变数,让他永远没办法用原则来衡量,只能为原始欲望所驱使,次次冲动,次次失去理智与思考,次次变得一点都不像他。
踟蹰片刻,梁峙只能暂时转移了话题,“你要回哪儿?宿舍,还是……”
“你家。”周崇煜实话实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征得一下主人的同意,犹豫了下方才别扭地问,“今天想住你家……行么。”
说着便抬起黝黑的眸子,其中藏的恳求清澈又纯净。
梁峙没得拒绝,嘴角浅浅勾出一抹宠溺的笑,“嗯,行。”
他说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抬头看了下天色,思忖片刻后道:“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回来工作。你晚上自己弄点吃的,别饿着。”
刚要动身往后面的停车场走,身后便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拽在了他的袖口上。
周崇煜拽得很小心,等梁峙回过头来也没有松开,而是贪心不足地又往上拽了一些,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
“你今天演出完,还回家吗。”周崇煜一字一顿地问。
梁峙略微愣了下,眼底的深邃不易分辨,歪头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你想让我回?”
“嗯。”没有犹豫,周崇煜弱声点头。
“那就回。”梁峙随即晃了晃被他牵住的那只手臂,转念想到晚上的工作安排,多补了句,“可能得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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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梁峙开车把周崇煜送到了公寓楼下。
其实就几步的道,走着完全可以,但雨越下越大,梁峙怕他傻乎乎地淋一路雨回去。
路上的时间很短,两个人都没顾上说什么话,彼此保持着尴尬但心照不宣的沉默。
周崇煜坐在副驾,安静地看着车窗上被风吹成斜竖线的雨滴。
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梁峙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但那究竟是什么,是好是坏,周崇煜暂时还没能想明白。
回去之后,周崇煜先按照梁峙的话,给自己弄了点东西吃。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看新闻说,城区有几条大路已经因为短时强降雨陷入瘫痪。
吃完晚饭后周崇煜看了会儿电视,洗了个澡,不知不觉已经快九点半。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梁峙,光着脚跑过去开,结果门一打开,就看见孔夏怡身形单薄地站在外面,头发湿漉漉的,明显是被雨淋过。
像是也没料到来开门的人是他,孔夏怡一愣,脸上的狼狈和柔弱很快一扫而空。
“梁首席呢。”她裹紧了身上的那件披肩,目光朝着屋里略微打量了一番。
“还没回。”周崇煜低头闷声道,装作没看见对方胸前半遮半掩的大片春光。
“这雨可真大,我开车走了个地道桥就抛锚了,手机还没电关机,也叫不了拖车。”孔夏怡将头发挽向耳后,笑着解释,“还好离得不远,我扭头看见这边的公寓楼,就想着先上来躲躲雨。”
周崇煜默默听着,半天也没个反应,连句寒暄或是附和也没说。
孔夏怡见状稍微有点尴尬,伸手指了指屋里,“那……我先进去等?”
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周崇煜慢半拍地往后欠了欠身,沉默地把人让了进去,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其他用来待客的动作。
其实说实话,他并不算这里的主人,所以无权决定让孔夏怡进来与否,也没有义务陪着人在客厅说话。
但现在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外面下着大雨,梁峙又还没回来,周崇煜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不应该把孔夏怡晾在外面置之不理。
进来后,孔夏怡先在客厅转了一圈,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来,对什么都没有那么熟悉。
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尴尬,孔夏怡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着天。
“你平常都是在这儿住?”她随口问。
“嗯。”周崇煜点头。
从没见过话这么少的男人,孔夏怡只能硬聊,“那离你学校是挺近的,骑车子十来分钟就能到。”
抬头看了她一眼,周崇煜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闭了嘴,两条腿悬空着来回地晃。
好不容易找到的话头就这样趋于了沉默,孔夏怡没辙,短暂放弃了和他聊下去的念头,转而在屋里继续无所事事地闲逛起来。
她这样,周崇煜反倒能轻松一点,心里度秒如年的感觉没那么强烈。
偷着将口袋里的手机翻出来,周崇煜点开梁峙的头像好几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家里来了人的消息。
还没做决定,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尖叫。
“哇,好可爱的小兔子……”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笼门,孔夏怡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拎着兔子的后脖颈,把它拎了出来。
山山蹬着腿,明显被她拎得很不舒服。
“别动,还我。”周崇煜眉头一皱,大跨几步走到她跟前,把山山夺了回来,抱在怀里安抚了好几下。
看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孔夏怡挑眉,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观察了起来。
“你养的兔子?”她问。
“嗯。”闷闷回应了一声,周崇煜把山山抱回笼子,往里面又填了些干草。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胜负欲,他站起身,正对着孔夏怡,眼帘始终耷拉着,用平淡的口吻陈述道:“梁峙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