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霏回到家, 就听见张熙媛在厨房里跟夏阳德说话。

  “你猜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夏阳德正在切菜,头也不抬地问道:“遇到谁了?”

  “就是你那个多年没见的亲儿子。”张熙媛阴阳怪气道。

  闻言夏阳德切菜的动作凝滞一瞬,转头确认:“夏帘?”

  张明霏快步走到厨房门口:“妈, 你看见夏帘了?”

  张熙媛靠着流理台, 手臂上下交叠抱在身前:“是啊,你们是不知道, 夏帘现在啊,啧啧, 过得可都是少爷日子, 那心高气傲的, 来我这打麻将,还扬言要投诉我呢。”

  “投诉?”张明霏气道,“他凭什么投诉啊, 太过分了。”

  “凭他是麻将馆的客人, 而你妈我啊, 只是区区一个服务员。”张熙媛敛了神色, 又对张明霏恨铁不成钢道, “你怎么就没夏帘那本事,我看他身后跟着好几个男的, 把人家迷得团团转, 你怎么就不行?”

  夏阳德把青菜下锅,拿着锅铲翻炒, 张明霏看着不断升起的油烟,又想到了那次在体育馆看见夏帘。

  男生长得又白净又漂亮,眼眸亮堂堂的, 看见自己不慌不忙,底气十足, 一看就是这么多年被宠爱着长大的。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被金钱和爱包围着长大的不能是他张明霏呢?

  夏阳德炒完了青菜,盛出来端到桌上:“吃饭了。”

  “吃吃吃,吃什么吃,你那亲儿子那么多钱,你不想点办法弄过来?”张熙媛呛声。

  张明霏坐到餐桌前,看着小小的圆桌上那几盘卖相不好的菜,拿起筷子拨了拨,没有食欲地放下。

  夏阳德和张熙媛都不会做菜,做出来要不就是生的,要不就是焦的,两人也不肯花功夫去学,于是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他们在涟城买下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二手房,因为空间不够,所以餐厅和客厅是并在一起的,此时餐厅很安静,张熙媛和张明霏都不说话,夏阳德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怨气。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他没想过夏帘和夏叔鸿能这么绝情,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丈人,可是这两个人却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看待。

  现在张熙媛说又遇见了夏帘,夏阳德心里有股希望升腾起来,他一定要利用好这次的机会,得到夏叔鸿的谅解。

  ……

  夏帘昏昏沉沉的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叶时衾的背上。

  “嗯?”夏帘往周围看,“结束了吗?”

  叶时衾转头:“结束了。”

  他们四个人全都睡过去了,是时间到了以后ktv的小哥叫他们起来的,夏帘睡得熟,叶时衾就没有叫他,把他背起来离开。

  “叶时衾,你把我放下来吧。”夏帘动了动上半身,呼出白色的冷气,“你会累的,而且你脚还没好呢。”

  正是冬天,两个人穿的都很厚,叶时衾有脚伤还要背他,夏帘很不好意思。

  “我脚伤差不多了。”

  “啊?可是你早上还觉得疼呢。”

  “……下午喷了药,就不疼了。”叶时衾说,“马上就到了,我把你送到家就放你下来。”

  “你可以现在放我下来,反正我马上就到家了。”

  “我不。”

  “放我下来吧。”夏帘直起身子,轻轻拍着叶时衾的肩头。

  “不要。”叶时衾把他往上一颠,抓着他大腿的手臂收紧不让他下来。

  夏帘也就不再要求了,只是默默地窝回去,心想:叶时衾怎么变霸道了……

  可夏帘并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还有点小窃喜,就像在荒芜的田野里,嗡嗡乱窜的蜜蜂突然找到一大罐蜂蜜那样。

  夏帘抿唇,忍住笑意,搂住叶时衾的脖颈。

  叶时衾把夏帘送到家门口,夏帘稳稳地落地,然后看着叶时衾站起来转身:“我进去了。”

  “嗯。”叶时衾说。

  但是说完两人都没径直离开,大门口的声控灯亮了又暗,叶时衾跺了下脚,声控灯再次亮起,在周遭的黑暗里像是孤零宇宙中的一颗恒星。

  夏帘带着口罩,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眼尾是往上翘的,显得眼睛很有神,柔软的刘海垂下,盖住眉毛,增添了一份柔顺感。

  叶时衾盯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把他的口罩往下勾,夏帘精巧的鼻子和嘴巴配合上整张脸,就明艳了不少,因为身体的缘故,夏帘唇色浅,但是只要一兴奋,就会变得嫣红,跟涂了女孩子的口红似的。

  见叶时衾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夏帘莫名结巴道:“还、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叶时衾收回手,插回大衣的口袋,“明天见。”

  “嗯。”夏帘跟他打完招呼后推门进去。

  走进庭院,夏帘听到叶时衾离开的脚步声,回头,通过缠绕着玫瑰花枝条的铁艺围栏,目送着叶时衾的身影经过,看到他健步如飞,夏帘有点懵。

  这脚好的这么快?云南白药这么有效果?

  -

  礼拜一中午,教室很安静,绝大多数人趴在桌子上睡觉,少部分人还在奋笔疾书地做作业。

  夏帘托着腮帮子看叶时衾在白纸上画画,叶时衾拿铅笔随手勾了几笔,就画出一支栩栩如生的玫瑰花。

  “哇。”夏帘轻轻说,“叶时衾你好厉害呀。”

  “你还会画什么?”

  “你想看什么?”

  “我想想……”夏帘大脑飞速运转,“你画个杨老头,怎么样?”

  杨老头是夏帘他们班班主任的外号,年纪四十多岁的憨憨,头发稀疏得可怜,戴着一副老花眼,姓杨,大家都亲切地叫他杨老头。

  叶时衾盯着白纸想了片刻:“我试试。”

  “嗯嗯。”夏帘正盯着叶时衾画画,突然课桌被人敲了两下,夏帘抬头正好看见杨老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夏帘一个大喘气,双手把叶时衾的画遮住:“老老老师?”

  杨老头背着手笑眯眯道:“画画呢?”

  夏帘尬笑两声:“啊哈哈,嗯。”

  叶时衾把画纸叠上塞进抽屉。

  杨老头朝夏帘招手:“夏帘,你跟我出来一下。”

  闻言,鲁屿和顾淼都转头过来,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夏帘回头跟叶时衾对视一眼,然后惴惴不安地跟着杨老头出去。

  夏帘开始头脑风暴,杨老头是教物理的,他的期中考虽然总分不错,但是物理差了点,杨老头不会是要跟他讲物理吧?

  走出教室,杨老头说:“夏帘啊,你去门卫室一趟,你爸爸在门卫等你。”

  “?爸爸?”

  “对。”

  夏帘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门卫室的,等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就看见夏阳德等在休息室。

  “小帘。”夏阳德原本坐在椅子上,看见夏帘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夏帘冷脸:“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班?你跟踪我?”

  “不是不是。”夏阳德忙摇头,有些局促道,“我儿子这么优秀,很多学校的人都认识,爸爸自然也会听说。”

  夏帘:“你儿子张明霏在七中读书,不在这。”

  “小帘,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爸爸真的知道错了。”夏阳德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

  夏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前天遇见张熙媛,今天夏阳德又来找他,这家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当初他遇到张明霏的时候就觉得没有好事,果然如此。

  “你知道错了我就要原谅你吗?我不接受,你不许再来学校找我。”夏帘看了眼手表,马上午休就结束了。

  他要走,夏阳德想拦他,夏帘冲进保安室叫人:“保安叔叔,他不是我爸爸,我不认识他!”

  屋内两个保安出来,把帽子扣头上,问夏阳德:“你不是他爸爸?”

  夏阳德:“我当然是他爸爸!小孩子跟我闹矛盾呢。”

  “真不是,我爸爸早死了。”夏帘躲他们身后,“保安叔叔,最近我们这不是有人贩子嘛,前几天刚刚被抓进去一个,我怀疑他是同伙!”

  “夏帘!你怎么这样对我!”

  保安让夏帘先回教室:“你放心啊,叔叔以后不让他进来。”

  “谢谢叔叔。”夏帘从保安室的另一个门溜走了,夏阳德被两个保安拦下来,一直在跟他们解释。

  夏帘回头望了眼,确定夏阳德进不来,才回到教学楼。

  他走到三楼的时候,叶时衾正在茶水间灌水,看见夏帘这么匆忙地上楼,走过去等他。

  夏帘没注意到前面突然站了个人,脚刹不住车,就撞到他怀里了。

  叶时衾手里的杯子一晃,水撒了些出来,他稳住身体问夏帘:“怎么了?”

  夏帘抬头:“叶时衾,夏阳德来找我了。”

  叶时衾听清楚后,安静两秒,把夏帘拉到没人的地方:“他找你干什么?”

  “唉,还能是什么,就是让我原谅他那些破事。”夏帘抱着胳膊,“不可能,他想都别想。”

  叶时衾点点头:“做的对。”

  夏帘愁眉苦脸:“我就是烦,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们的,可他们还是过来了,过来就过来,还非要找我。”

  叶时衾垂着睫毛,外面不知何时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人喊了一句“哇塞,下雪了!”

  夏帘的注意力很快被雪花夺走,他和别的学生一样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伸手接着凉凉的雪花,白嫩的手冻红了也不在意。

  叶时衾手里握着水杯,走到夏帘身边,靠着不锈钢栏杆,看着夏帘在那里高兴地接雪花:“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夏帘仰头,对上叶时衾专注的视线,手里的雪花仿佛变成一只蝴蝶在心里翩然起舞。

  在每个人都沉溺于雪景的时候,叶时衾在他身边说会陪着他,夏帘在他深潭一般的眼底只看见了自己。

  为什么叶时衾的眼中没有雪景,只有他呢?

  ……

  下午第二节课,有条令人激动的消息,因为下了大雪,并且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会有暴雪,所以学校通知第二节课下课就能放学。

  原本下午有四节课,突然被告知立马放学,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有的人开始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有的人到处约打游戏。

  夏帘把回家作业都收拾好放进书包,问叶时衾:“回家了吗?”

  叶时衾点头:“嗯。”

  “今天晚上有暴雪,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夏帘等他整理书本,“你说明天会不会也放假啊?”

  “那也太爽了吧!”鲁屿站在他们桌边,“也就是说,才上了一天课就要放假了。”

  顾淼涨红了脸,双手合十祈祷:“希望今天晚上雪下得大一点,这样明天可以不用上学了。”

  夏帘笑道:“我也希望。”

  叶时衾把书包背到肩上:“走吧。”

  夏帘跟顾淼和鲁屿说了再见,忙跟上叶时衾:“叶时衾,你等会儿先到我家去吧,我外婆说她做了一些甜点,打包好了要给你吃呢。”

  “好。”

  他们走出教学楼,看到操场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好多人聚集在那里打雪仗。

  路边的草丛花坛已经就好多雪人堆着了,夏帘过去瞧,发现大家真的好多奇思妙想,拿红笔当鼻子,拿游戏币当眼睛,还有捡来的树枝当雪人的手。

  “叶时衾,我也想玩。”夏帘指着操场那儿对叶时衾说,“你陪我去打雪仗你吧。”

  叶时衾表情有点严肃。

  “干什么?你不想去?”

  “不是。”叶时衾把夏帘的校服帽子给他掀起来,拉链拉到最上面,还给夏帘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一切准备就绪后,叶时衾才点头:“现在可以了。”

  夏帘知道他在做什么后,笑了:“放心吧。”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你都给我裹这么严实了,我肯定不会感冒的。”

  叶时衾嘴角带了笑意,跟着夏帘去操场,操场好多熟人,鲁屿的校服外套不知所踪,里面的毛衣都被打湿了,他被四面八方的雪球袭击,想要报仇但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打的他。

  蒋遇飞张狂大笑,把雪球往一男生衣领里塞,看得夏帘都不自觉抖了一下。蒋遇飞又捏了个雪球,抬头看见他俩:“诶?你俩怎么现在才来,我们都玩好久了。”

  夏帘喊道:“我们放个包!马上就来!”

  叶时衾把他的书包从肩上脱下来:“我帮你放,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了,你放完过来找我。”夏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操场刨雪。

  蒋遇飞兴致勃勃地教他:“夏帘我跟你说,打雪仗,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狠!我给你演示一遍……”

  操场边的乒乓球台摆满了大家的书包,五颜六色的,叶时衾把自己和夏帘的放在一起,回头,看见夏帘玩得很开心,没有往这里看。

  叶时衾偷偷拉开夏帘的书包拉链,从口袋里掏出上次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福,盯着检查一会儿,笑了下,放进去。

  然后合上拉链朝走回操场。

  夏帘飞了一个雪球过来,砸到叶时衾胸前,散开:“叶时衾你快来打我!”

  叶时衾听夏帘的话,手边团了个雪球轻轻砸过去,夏帘抱着脑袋蹲下,雪球落在他肩膀上,俏皮地滚落,摔在雪地上。

  夏帘咯咯笑,又扔个小雪球过去,软绵绵的,叶时衾就算被砸了也不疼。

  他俩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玩雪球,另一边,被雪球砸得眼冒金星衣服全都湿了的鲁屿,和头发结了冰领子里全是雪水冻的瑟瑟发抖的蒋遇飞并排站着。

  “……”鲁屿一脸呆滞,“他们俩在干什么?这叫打雪仗?”

  蒋遇飞嘴角抽搐:“你见过有人是这样打雪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