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零秒起漂>第266章

  他拿出来的东西明扬很熟悉,是他们参加比赛所需的身份注册卡。正面是周楚的一寸照片和身份信息,背面是赛事信息,两张背靠背装在卡套里,上面系着一条红绳。明扬许久没有见过周楚的脸,猛然看到有些恍惚,遂看向沈西今,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上次他家里人把他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沈西今解释说,“后来我翻我的包里翻到了这个。每次比赛的时候他都会把证件放在我这里,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兵荒马乱的状态,我给忘了还有这个。”

  明扬拿起来端看,哪怕是塑封过,也在长时间被水浸泡过之后显得有些皱皱巴巴。他说:“联盟发的东西果然质量不怎么样,都快烂了。”

  沈西今只是轻笑。

  明扬把上面拴着的那条红绳展开细看,问沈西今:“这个你是从哪儿找到的?周楚不是随身带着的吗?”

  “在我家的脏衣篓里。”沈西今说,“可能因为断了,所以周楚摘下来了吧。”

  明扬抿嘴,良久之后他问了一个与对话无关的问题:“沈哥,你信命吗?”

  沈西今诧异,明扬小小年纪本不该与人谈论命运,可这口气中带着浓郁的怅然,便反问:“怎么了?”

  明扬说:“我们一起去西藏的时候,周楚赢了当地村子里赛马会。因为不懂那里的规矩,周楚差点被留下来和一个藏族女孩结婚。我们一起去那个女孩家里想把事情解释清楚,见了那个女孩的奶奶之后,是奶奶先说不同意女孩嫁给周楚,她说周楚命不好。”

  听到这里,沈西今眨眼的速度都慢了起来。

  “我当时听了之后觉得太可笑了,竟然会有人说周楚命不好。我他妈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如果他还算命不好,那什么样的才叫命好?”明扬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紧紧握住那根红绳,“后来那个奶奶给周楚编了这条手链,叫他一直带着。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的肩膀有些颤抖,诸多回忆浮上心头。他不记得自己跟周楚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拽过这条手链,他努力去想,闪回画面不断暗示他,就是他拽断的。

  所以周楚才会拆下来,失去了庇佑。

  “如果那天我没理他就好了。”明扬悔恨道,“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开门,或者干脆轰走他,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他一直被控制得很平稳的情绪被撬动了开关开始剧烈起伏,人也陷入了不断自我鞭笞的漩涡。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之际,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你还记得他为什么去找你吗?”

  “我……”明扬哑然。

  “他应该没有跟你讲过吧。”沈西今淡淡说道,“那场比赛本来就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明扬,包括车队如何起死回生,周楚和陆骏为此做出的妥协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所以他希望能和你再比一场,同样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随着沈西今的讲述,明扬的眼睛越瞪越大,他无法消化这些内容,不住问:“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多说一句话他会死吗?”随即他又否认了自己的冲动发言。那段时间他的情绪状况很不好,哪怕周楚说出来他也不会接受,反而会更加曲解周楚的意思。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就没有必要再去想了。”沈西今叹道,“他总是给人很高冷,性格很不好的印象。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不太会讲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脾气上来的时候会说得很难听。很多人都以为他除了赛车没有在乎的东西,但是他在乎我们每一个人,他喜欢这个车队,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他一直都不会好好交朋友,但他有自己的方式……这也是很后来我才意识到的事情。”

  沈西今把放在桌面上的证件推向明扬:“这是他唯一留给我们的东西,我今天带来交给你。”

  “为什么?”明扬悲哀地质问,“为什么?我他妈和他又不是什么好朋友!”

  沈西今说:“小明,人这一辈子很难真正做到遵从自己的内心,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做到了,那么你呢?”

  明扬不住摇头,他的头很痛,不想处理过载的信息量,叫嚣着罢工。沈西今只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明扬内心惊涛骇浪,他无法讲述更多也无法帮助明扬更多,路要怎么走,只有明扬自己能选。

  他一贯不是什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但此刻也希望周楚的意志可以帮助明扬拨开眼前的云雾。

  刘玉珍回来得很及时,沈西今跑去厨房帮刘玉珍操持,好让明扬一个人静一静。明扬拿着那张证件回了屋,压在了枕头底下,再返回外面打开电视,让声音充满整个房间。

  沈西今也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人,吃饭时努力地跟刘玉珍闲话家常,气氛愉悦中带着一点尴尬,好在当事人双方都不在意。饭后他没有多做停留,借故还有其他事情便离开了。他走后,刘玉珍才问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她太能体察明扬的情绪,这段时间明扬安静得不像话,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气息,她不知道是好是坏。

  明扬却是答非所问,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刘玉珍诧异,难道明扬还得了失忆症不成?明扬反问:“我们看完病之后要回去吗?”

  “嗯。”

  “回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该干嘛干嘛。”

  “那我能做什么?”

  刘玉珍说:“这取决于你自己想要做什么。”

  然后明扬便重复说,他不知道。

  他陷入了一种混乱,他总觉得一旦踏上逃亡的路就无法回头,逃得久了连当初上路的理由都想不起来,只顾着要一直跑一直跑。

  他可以跑到世界的尽头,可那是否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仍旧不知道。

  夜里,明扬睡不着觉,他从枕头下面把那张证抽了出来,借着窗边的月光细细打量,手指轻轻拂过,本该平滑的边缘有些毛躁。他白天太过慌乱没有仔细看清楚,沈西今也没注意过这个细节,原来边缘被切开用胶带重新粘过,怪不得会进水。

  明扬小心翼翼地把胶带揭开,想把里面的纸抽出来展平,刚抽到一半,两张纸中间就掉出了一张卡片。明扬连忙开灯下地去捡,拿起来一看,他愣在原地。

  卡片翻过来原来是张拍立得,里面有他、韩飞凌和周楚,而他是闭着眼睛的。这是当初几个人在东京看郭骁比赛时拍的照片,大家各有一张。这张本该属于明扬,明扬当初抱怨照片里的自己闭眼睛没拍好,周楚就把他那张好的换给了明扬。

  他说他不喜欢拍照,可是这张明扬以为本该丢掉的照片却被藏在他的证件里。照片下方的空白处写了一句话,字迹依稀可见。

  “一直跑,不要停。”

  明扬瞬间击毙,血肉模糊,散落一地。

  陆骏离开北京回去处理车队的诸多事宜,如果以后不再弄下去,很多手续、房租即可不再续签。这东西相当繁琐,中途他不得已还要再回一趟北京。正巧场地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唐广书邀请他观赛,他忙里偷闲想要放松放松,便答应了下来。

  这里是距离极点的基地最近的一条赛道,当初张承寅和陆骏无视高昂租金决定把办公地点设置在这里就是为了离这里近。等办公室里全都装修好之后,他们站在楼上即可俯瞰赛道,风景卓然。

  陆骏还问张承寅,如果以后赛车运动普及了,车队会不会也像球队那样拥有自己的主场呢?张承寅微笑着看着他,说希望有那么一天。陆骏插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那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条赛道买下来。

  现在,他不光没有买下赛道的钱,也即将终结车队的命运。而张承寅呢?他坐在最靠近赛道的办公室里,可他的车队却被禁止参赛。

  比赛间隙,陆骏溜出来抽烟,他的瘾实在大到无法坚持完一整场比赛。抽完烟之后他去前面的便利店买咖啡,这儿他熟得很,以前工作饿了他和张承寅总来买关东煮或者泡面。拿好两杯咖啡结账,门口传来“欢迎光临”的电子播报,陆骏下意识地看过去,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张承寅是谁?

  张承寅也注意到了他,两个人凝固一样谁都没有动。店员向陆骏重复了一下金额,陆骏这才反应过来掏手机。

  而对于双方,视而不见很尴尬,但谁都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偶遇该说点什么。

  还是陆骏先开口打招呼说了句“巧啊”,张承寅才点点头,问陆骏怎么在这里。

  远处赛道上传来的轰鸣声响站在这里也听得清楚,陆骏把咖啡放在店门外的长桌上,自顾自点了支烟,张承寅站在他一旁。两个人都看着赛车场的方向,陆骏吐出一口烟才问:“我是不是不该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该不该的,大家都知道。”张承寅的态度比陆骏想象的放松。陆骏很意外,这个人一贯心思重,骄傲,自尊心也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本该最不希望被他看到,却没想到张承寅坦然了许多。只听张承寅继续说:“之前那段时间一团糟糕,我动用了我一切能找到的关系,当然也花了很多钱,到处求人,低三下四。我以为我不能接受失败,可当靴子落地之后我才发现,我只是不能接受真相被戳破。”

  陆骏问:“那你后悔过么?”

  “有什么可后悔的?”张承寅说,“愿赌服输。”

  陆骏手里的烟已经抽完,掐灭之后又掏出一根。他捏着烟管,海绵一头在唇缝间像是涂唇膏那样轻轻左右滑动,最后才咬住,将其点燃。陆骏呼出烟雾,笑了笑:“那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你呢?”张承寅反问,“我听说补赛分站你的车队一直没有报名。”

  “你这都这样了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啊?”陆骏揶揄。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时间关心有的没的。”张承寅说,“之前那场比赛极点已经被限制以车队名义参赛,这一场继续沿用之前的判罚。如果我说我不想让车队参加北京站的比赛去浪费时间和金钱,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好消息?你会想要去吗?”

  “我拿什么去?我自己上场吗?”陆骏说,“张承寅,事情演变成这样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你已经耽误很多人的职业生涯了,现在重赛的机会在眼前,大家都可以去弥补去年的遗憾。你说你不去,就这么点准备时间你让车手自己上哪儿去搞到一台可以参加比赛的车?车手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要承担结果?好吧,不去我他妈也能理解,选手成绩再好不能计入车队荣誉对于资本家来说就是没意义,我他妈真的是宇宙级圣母,这个时候竟然还能说出来理解你的话。但是你就不能也用你那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良心好好回忆回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是为了这些狗屁意义吗?”

  张承寅说:“你现在有什么立场来让我回忆过去?”

  陆骏哽住,他自己不也是在着手解散掉车队吗?他跟张承寅同样没有立场去谈过去所执着过的虚幻梦想。

  “随便吧。”陆骏用力地吸一口烟,烟雾浓的差点呛到他,咳了两声,“我该回去了。”他拿起咖啡抬腿要走,张承寅叫住他:“陆骏,我有个问题。”

  “什么?”

  “那你后悔过吗?”

  陆骏不知道张承寅到底问的是哪件事,也许是从始至终的所有事。他们之间的某一场对话,某一个决定,某一些差点就能拥有一切成为胜利者的瞬间……

  这笔烂账里没有人笑到最后,全都输得一塌糊涂。

  陆骏吸一口烟,抬头把烟雾吐向天空,沉默过后答道:“后悔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