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骁不是第一次在日本参加比赛。
他的车已经调试完毕，车胎保持着工作温度，等到屏幕上显示他的号码时，他将车开到起点前进行准备。严格来说，他现在驾驶的这台S15要比国内那台更早属于他，也更加具有战斗属性。
电光绿的车头延伸到尾部变成了暗红色，再配合广告拉花，阳光下的S15好像一团邪恶诡异的术士焰火。
待指示灯亮起，这台S15精准起步，当速度提上来之后，车身发生转向开始进入起漂状态。那道弧线和韩飞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差别，她能够想象出来这个人到底做了多少次重复动作训练才能把这样一个漂移角度复刻的如此完美。红色的车尾在第二个弯道拉出白色烟雾，这团烟追随着S15一直抵达终点，最后大屏幕给出分数。
明扬从一开始看韩飞凌就觉得她比下面比赛的郭骁看着还紧张，韩飞凌的手一直攥着拳头压在膝盖上，眼睛从未离开过郭骁的车。直到郭骁这一圈结束，韩飞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郭骁的成绩不错，进入下一轮应该问题不大，可是韩飞凌的眼中没有多少兴奋和开心，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怎么了，你到底是想让他赢还是不想让他赢？”明扬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是赢，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中国选手的实力！”韩飞凌说完叹了口气，“哎，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我们都是人，可我就是追不上他。”
“斋藤太吾也是人，你怎么不说追一追？”
“那能一样吗？”谁会肖想神一般的存在？韩飞凌在意的点是她和郭骁生活在同一位面，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班上学习成绩特别好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羡慕一样。
这是一个理论上可以追得上，但实际追起来相当困难的目标。
明扬对着韩飞凌说了一阵大话，两个人对后面的选手再进行一番指点江山。明扬在漂移赛事上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二把刀水平，这种比赛于他而言观赏性大过实用性，看得了多自会感觉除了帅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是个成熟男人啦，不在乎那些花架子。
韩飞凌笑他是牛嚼牡丹，山猪吃不了细糠。
“山猪”这个关键词打开了明扬的回忆，他再次搬出周楚的名言：“都是吃糠的猪，有什么分别？”
韩飞凌白了明扬一眼：“你才是猪。”
明扬不走大脑地指指自己身边的人：“那这个也是猪。”
周楚伸手用力戳了一下明扬的头，警告他不要随便放屁。
一天的比赛很快结束，明扬给郭骁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来看他比赛，这事儿韩飞凌不知道。所以当她看到郭骁朝着看台这边走来时大为诧异。
“你们来了怎么不早说？”郭骁笑着问。
“给你个惊喜嘛！”明扬道，“怎么，我们在限制你发挥？”
“当然没有。你们晚上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韩飞凌还想客气客气，明扬越过她一口答应了下来，韩飞凌拉住明扬小声问：“你这也太不见外了吧？”
“跟我骁哥见什么外？再说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明扬道，“你看周楚这才叫不见外。”周楚对郭骁也好还是对裴若安也好都属于没什么交情的那种，这不怪他，他可以和任何人没有交情。他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主意，别人如果能把计划安排好，他可以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到处跟着走。
有人请客，他也可以随时做好吃饭的准备。
郭骁和车队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便和明扬他们一起离开了赛场。明扬盛赞这边的比赛气氛好，看台都能坐得满满当当，解说更是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虽然他半个字都听懂，那种热血比赛的感觉跟漫画里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应该点播一首《头文字D》经典名曲《DOGFIGHT》满场播放才对。
几人进到一间小居酒屋，坐下之后看菜单都是假名，搞得四个人很是头大。韩飞凌拿着手机对着菜单用翻译软件扫了一遍，翻译结果坑坑洼洼，好在运用一些人类的联想能力也能猜出来是什么。
“这里真的好像日本漫画里的小店！”明扬看什么都新鲜，全然没有考虑过这种小居酒屋的配置换到国内大约是成都盖饭的水平。
韩飞凌提醒：“这里就是日本……”
郭骁一笑：“你们接下来都有什么计划安排吗？没有去那几个有名的PA逛逛，还有几个在日本很有名的自媒体。”
“昨天周楚带我去了一个，那里人好多，一进去就跟速激3里面那个停车场一样。不过没有辣妹就是了。”明扬手舞足蹈地描述他在首都高上的见闻，还想着再去湾岸看看那些千匹怪物。周楚小声说，你去湾岸你早死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明扬无语，“你怎么不提你自己把我丢下跑了的事儿？要不是DKT好心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有意思的事儿！你这人真是的，有好东西不知道分享。”
周楚把耳朵一闭安心吃饭，韩飞凌道：“……你们就不要互相嫌弃了吧。”
郭骁问：“你是在首都高上认识了车手吗？”
“算是吧，我们有交换联系方式。不过他说他的水平很一般，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蛮想看看那些高手是什么样，当然，我说的不是柴田桑。”
“柴田？是那个柴田和泓吗？”郭骁问。
明扬反问：“你都知道他？”
“他是挺厉害的，在这边混一混都会知道他。”
“那……”明扬想起来DKT对自己说的那个人，“你知不知道有一台改后驱的R34？DKT说他曾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是现在消失不见了。”
“改后驱的R34？”韩飞凌费解，“那为什么不直接用GTT？”
明扬摊手：“那我哪儿知道。”
“噢，我知道了，有可能是漂移车。”韩飞凌打了个响指。这个清脆的声响叩开了郭骁的思路，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韩飞凌和明扬异口同声问：“谁？”连周楚都颇有兴趣地看向了郭骁。
“是一位真正的高手。”郭骁道，“他叫林。”
“林？”明扬问：“日本人有姓林的？我只知道小林家的龙女仆。”
“林佳树啊笨蛋！”韩飞凌道：“X-JAPAN的队长。”
明扬摇头：“我不认识什么林佳树，我只认识司徒嘉树。”
韩飞凌道：“吃你的饭！”
“林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但是在那个年代的私斗里，很多顶尖职业车手都输给过他。”郭骁回忆说，“据说他跑山路一绝，即便是去到别人的城市都能很快熟悉路线，那些当地的车手都拿他没有办法。”
明扬双手抱臂：“被你说得我都想认识认识这个人了。”
郭骁道：“很多人都说他死了，要么说他被抓进去始终没有出来。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他一定还在某个角落里，也许就在大家视线的盲区里。”
“你这么说我更不懂了，一个绝顶高手既不参加比赛追名逐利证明自己，后面又消失得鬼影都没有，他图什么？”明扬道，“那种极速狂飙的瘾怎么戒啊？”
众人摇摇头，如果知道怎么戒，他们就不会成为职业赛车手了。
郭骁所知的信息就是这么多，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大家就聊起了比赛。郭骁明日还要再战，无法久留，吃过饭之后他们约好赛场见面，之后就各奔东西。
明扬回酒店之后一直在想那个传说中的林，过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不争气的叫。他爬起来在屋里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周楚。
“你不是晚上吃过饭吗？”
“光顾着聊天没吃几口。再说了日本的饭那么贵，我能真敞开了吃？”明扬问，“难道你吃饱了？哎，不重要，反正你不吃饭也能活。我们叫外卖吧？”
“你以为这儿是国内？”
“我觉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应该有外卖。”明扬不信邪地打开了外卖软件，当定位好自己的位置之后，软件亲切地询问他是否要成为当地第一个骑手。明扬大骂：“这群互联网公司怎么还没把日本打下来？真是不中用！”
周楚看看时间，三更半夜的恐怕只有便利店还开着门。他其实不想理明扬这茬，架不住明扬一直在床上闹腾，翻来覆去哼哼唧唧好像个饿死鬼。周楚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明扬出门。
今天收银的店员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头发有点稀少，胳膊上有一串看不懂什么图案的纹身，明扬一进去就有点后悔，感觉这店像是黑社会开的黑店。
结账的时候明扬一直在和周楚小声嘀咕，说自己看不懂怎么操作微波炉，这大叔就用中文提醒明扬。明扬有点惊讶，大叔说自己来日本很多年了，白天还有别的兼职，晚上在便利店打零工，如果明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要赶紧说，一会儿他要交班走人了。
明扬问周楚：“要不咱们在这里吃完再走吧？反正回去也挺没劲的，吃完还能溜达几步。”
“你随便。”周楚道，“我不吃。”
两个人坐到靠窗的高桌前，明扬掀开热气腾腾的泡面，馋虫一下子就被勾引了出来，两三口就吞下了肚，紧接着又拆开一个饭团。此间周楚一直在摆弄手机不说话，明扬觉得无聊，就开始看外面的街景。
他无意瞄到了周楚的手机画面，里面是这个月WRC的比赛视频。明扬道：“不是吧大哥，你这么刻苦啊？你要有这功夫放在学习上是不是也早考上清华了？”
“清华很难么？”
明扬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楚这个诚恳的问题，只好说：“只要考不上，就不会觉得难。”他嚼着手里的饭团跟周楚一起看比赛，不住说道：“哇，这种窄角弯入弯之前冲过头了都能救回来真是牛逼。你说咱们怎么就没这么窄的调头弯？”
“让你开然后转不过来直接冲到山下？”周楚无情回答。
“你怎么回事？我这技术怎么可能冲到山下？这不就是跟负角度漂移差不多一个原理么？有什么难的？”
明扬正要跟周楚争论，只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句话：“在山路上是挺难的。”明扬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个大叔在打扫卫生正巧走到了他们身后。
“大叔，你也懂漂移？”明扬问。
“啊，在日本这么多年总会见到几个街上飙车的吧，这里曾经可以飙车族的天堂，连警察都没有办法呢。”大叔笑笑，“不过我自己不是很懂啦！”
明扬心道，不懂就别指点江山！不过他看看大叔那花臂，这句话注定只能存在于他的内心戏。
“你们也喜欢赛车吗？”大叔又问。
明扬那骄傲的性子一下就起来了，挺着胸脯说：“我们可是职业车手！”周楚默默的把椅子拉远了一点，跟明扬划清界限。
“噢，这样呀。”大叔笑了笑，没有再多问，继续埋头打扫卫生。
明扬和周楚吃饱喝足离开了便利店，周楚的手机响了一声，然后他就不动了。明扬走了两步发现周楚没跟上来，连忙倒退回去：“你发什么呆？”
“柴田给我发来了消息。”周楚这人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晚饭听了郭骁那么多八卦，他也好奇，干脆拜托柴田询问。柴田是当地人，还混迹圈子，应该能够更多的人脉和线索。就在刚刚，柴田告诉他，自己的师父和这个林有过一次交锋，但是师父已经去世，只留下了当时的一张照片和一小段视频。
二十多年前的视频放到现在就是马赛克质量，拍摄的人站在一个弯道边，一开始能听见声音，紧接着一台蓝色的R34以一种极为妖孽的状态呼得从画面中央经过，快得两个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
明扬和周楚都愣了一下，脑中共同浮现出一个念头：太强了。
强过他们目前所有的对手，甚至强过他们已知道的许多传奇车手。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无论是车，还是人。
周楚把照片放大，这是胶片扫描的，时隔多年有些模糊不清。柴田告诉周楚，边角那个穿蓝色T恤的年轻人就是林。
照片里的林侧着身子看不清脸，但是他的左臂上有很奇怪的纹身。
“这纹身好眼熟。”明扬道。周楚也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并且这个记忆虽然不清晰，但却有新鲜的感觉。
“这个好像是……”
“是那个便利店大叔！”明扬大叫一声，周楚恍然大悟。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同地转头快步往回走。但是走到便利店时，收银台前已经换了一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