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愿念>第5章 五

  回到住处的周行逸草草收拾了一下睡下,第二天醒来除了腕上空空,一切恍如一场梦。

  后面一个多月他忙得脚不停歇,等他爸从医院保养了心脏回来,这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他一得闲就接了个电话,是多年的损友许臻打来的。许臻开门见山:“我那边有人问收手表……”

  周行逸心咯噔一下,听他继续说道:“宝玑周年限量陀飞轮,当时中国就配了个位数的货,这么巧吗?”

  周行逸不语,许臻摸不清什么情况,只能把事说全了:“上门来问的,没发票没证书的,鉴定师只能给个估价。老陈还想让他办个绝当把货截下来,最后人自己反悔走了。我后来才听说这事,所以来问你,有这事吗?要是真丢了,我那里资料都全,找人帮你弄回来。”

  周行逸问道:“确定是我手上那只吗?”

  许臻在电话那头笑了:“你那儿要是还有,那就不是。”

  “谁过来问的?”

  许臻一听还真有事儿,正色了不少回道:“一个年轻人,个子一般,瘦瘦的,戴个帽子遮遮掩掩,但是身份证什么的都带齐了,对了对应该是本人。老陈还叫他填了单子,住址电话都有。你是丢了还是送人了?”

  周行逸问道:“也姓陈?”

  “对咯……艹,真你送的啊?”许臻脱口而出,“你什么菩萨啊,送个几十万的表?”

  周行逸心里有些烦躁,不耐烦道:“你是不是难受没做成这生意啊?”

  许臻骂道:“真绝当了我又能挣几个钱啊,你了不起你有钱,你爱送谁送谁,谁操心你……”

  “不扯皮了,他后来为什么反悔了?”周行逸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被风吹散的黄叶,“前段时间认识的,表我随手送的。”

  许臻不由得嘀咕,但想到周行逸什么乱子没出过,于是回道:“本来还以为他心虚,现在嘛,谁知道呢,可能货比三家,嫌我家手续费贵。”

  “市里没几家收民品的典当行,他能比到哪里去。”周行逸嗤道,“送出去的东西,随便他去。”

  “哦,那我就不管了。”许臻的话头绕去别的地方,周行逸心不在焉听了一会儿,忽然道:“住址电话呢,给我。”

  城北老客运站那片近几年大范围动迁改造,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周行逸把车开到小区外面,对着天黑了还没路灯亮起的破基建骂骂咧咧输出,一甩车门仿佛虚空扬起满面的灰尘,他有些懊恼地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这个小区年代久远,人口密度大,集体搬迁难度不小,市政府综合考虑后决定先改造外立面,结果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动工。周行逸远远望去,一个个小家点着灯,平常又有烟火气。他站定了一会儿,想自己傻不拉叽地跑这儿来干嘛?再者万一对方有心眼留个假地址呢?

  他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前段时间忙坏了闷坏了,才想着来这儿找趣,真是闲屁了没事找事。自我鄙视和反思了一圈,他还是穿过乱糟糟的绿化带往里去了。

  刚走到半道,一个皮球骨碌碌地滚过来,周行逸下意识伸脚一停,听到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萌萌,吃饭了还玩什么球,捡回来洗手。”

  他随意地抬眼望去,一个扎着小啾啾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甜甜的声音说道:“谢谢叔叔。”

  周行逸捞起球弯腰递给她,刚说“不谢”,目光很快就被小姑娘身后的场景吸引。

  门脸狭窄的快递驿站前摆着张小小的折叠桌,有人手上拎着塑料椅朝这面儿喊道:“萌萌,吃饭了。”

  小姑娘闻声赶紧扭头回去,周行逸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分筷端碗给女儿洗手擦手地准备吃晚饭。

  妈的,他心想。

  这时遛来一辆电瓶车到驿站前面停下,上面的小女生招呼着:“老板老板娘吃饭啦?拿两个快递……”她报着序号,刚才拎塑料椅的人起身去里头货架找。

  等小女生一手一个快递走出来,周行逸掠过桌前的母女走到扫码机前,对着低头擦洗手液的人道:“好久不见啊。”

  陈愿听到这个声音,不可置信地猛抬头。屋里亮着两盏普通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恰似那夜所见。眼前的男人戴着副金丝眼镜,望向他的眼神戏谑又冰冷,嘴角也带着玩味的笑意。

  陈愿呼吸骤紧,哑声道:“你怎么会……”

  周行逸微微侧身乜了一眼外头安心吃饭的母女俩,笑道:“她知道自己老公在外面做鸡吗?”

  他顿了顿,接着道:“收费还挺高的。”

  陈愿双手颤抖着按住柜台,压低了声音道:“对不起,表我还给你……”

  “不不不,送给你就是你的,我不至于没品到问你重新要回去。只是,”周行逸随意地倚在身前的柜台边,凑近了打量陈愿微垂的眉眼,缓缓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有的是路子出掉这表,居然跑去典当行。”

  “没人肯收,还是价格不合适?”周行逸插着裤兜,语气越发恶劣。

  他回想着那夜,眼前这人妩媚骚浪,动不动又撒娇卖痴,让自己心生爱怜一再迁就,甚至对着个一夜情的对象起了不同寻常的感觉。结果对方吃饱了翻脸无情不说,连过个夜给个号码都不肯。他一气之下把人抛诸脑后,现在又犯贱一样屁颠颠地找来,没想到他妈的买一送三惊喜连连。

  周行逸想到自己和个有老婆孩子的骚货睡了就难受,说不清这算吃了巧克力味的屎还是屎味的巧克力。总之他是如芒刺背如鲠在喉,越品这事儿越难受。原以为自己见了人是几把硬了,没想到是拳头先硬了。

  陈愿紧张地收紧了手,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戴眼镜?”

  周行逸差点被气笑了,失笑道:“怎么,你还想验明正身,看到底是不是那天你吃的大几……”

  “不要!”陈愿低喝道,快步绕出柜台哀求道,“不要在这儿说,她不知道的。”

  周行逸看他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工装夹克和裤子,忍不住道:“你这样精分,自己受得了吗?”

  正在这时,坐在外面的女人扭头扫了一眼,高声道:“还没找到吗?”

  周行逸借着屋里的灯光勉强看清了这个年轻的女人,面容清秀倒有几分夫妻相。他感觉血压又高了,很想冲过去说“妹子你小心得病”。

  周行逸知道这世道什么怪咖都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排列组合起来能让人眼花缭乱。但他四下打量这个逼仄的空间,码得整齐的货架上是依次标注好了序号的快递件,地上应该是刚打扫过,一家人忙到快七点才吃晚饭,那么小的孩子懂事听话,怎么也不像一对荒唐的夫妻。

  周行逸忽然没了追究的怒意,他自己也算不上品行端正,到底是见天玩鹰被鹰啄眼,自己一招不慎,以后还得贯彻原则、再不能和这种来路不明的野鸡纠缠。想到这里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背身向他的两个小小身影,对着陈愿道:“不敢微信支付宝收钱是怕你老婆发现啊?钱货两讫是我一向的原则,你还去中典典当行,老板是我朋友,我和他说一声,让他把东西收了。”

  陈愿嗫嚅道:“太贵了,不能要。我想还你的,找不到你。”

  最后四个字敲在周行逸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还在发什么疯,有些焦躁地往外走:“哪这么多废话?”

  他走出驿站,正给女儿擦嘴的女人见状起身道:“怎么,没有找到件吗?”

  她说着迟疑了下,在这边开了一年多快递驿站,常来往的人也认熟了,没见过眼前这号气质迥异的人。但这里大多是外来租户,很多过渡了几个月又搬走了,她也没多想,关心地问快递的事。

  周行逸随口道:“哦,记错了,不在这儿。”

  女人安心了,点点头:“嗯,一般不会乱的。”

  周行逸又扫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小女孩,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再见。”

  小女孩闻声扬起头来:“叔叔再见!”

  周行逸看她小小的甜甜的样子,忍不住道:“小朋友几岁啦?”

  小女孩答道:“五岁。”

  妈的,说不定真37岁。周行逸狠狠地刮了一眼身后沉默的陈愿,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良心好好待老婆。

  他阔步离开,回过神的陈愿慌张地和肖媛说道:“刚才那人把车钥匙落下了,我去…”

  正说着,远处的车就解锁亮了灯。

  肖媛蹙眉道:“他是不是认识你啊?”

  陈愿叹了一声:“你和萌萌先吃吧,我出去一下。”

  说着他从角落里推出一辆电瓶车,踩了跟去。

  追上车子的希望渺茫,但是陈愿脑子里塞不下其他的念头,只想跟着远处的车灯亮光,万一他能停下来呢?

  夜风呼啸,耳畔风声不止。路灯终于点亮了,眼见着周行逸的车要拐弯,陈愿急忙拉快了速度去追。突然机动车道上一辆泥头车急转弯,陈愿惊魂未定刹住车,眼前黄土飞扬,瞬间迷了眼。他用力去揉眼睛,听着耳边隆隆的车轮声一阵阵碾过,知道车子肯定开远了。

  送回中典典当行,他想起刚才周行逸的话,决定回头去吧。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锐响。他睁开眼睛望去,近光灯照得一片明亮,车里的人闪了闪后关掉车灯,两个人相视了许久。

  周行逸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潦草破旧的人,长舒了一口气,按下车窗吼道:“有完没完?再想卖你也掂掂斤两,真把我当冤大头啊?”

  陈愿停好车,拿钥匙开了座下的锁,步履艰难地走到车窗前,把手里的长盒递给他。

  周行逸知道这里是什么,“啪”得熄了火,把着方向盘调整呼吸,沉声道:“别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只提醒你一句,老老实实别害你老婆。”

  “表还你,哪里只值几万?是我想不到的贵。”陈愿不松手。

  周行逸挥开:“你他妈还知道这东西贵,放你破电驴里头啊?”

  陈愿一手局促地虚扶在车窗边沿低低道:“家里被偷过,电瓶车一直随身,反而能看见。”

  周行逸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既然娶妻生子了,你老婆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身体什么状况,你安分点不行吗?给人戴这种绿帽,搞得我也难堪。”

  “你不是来拿表的, 那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陈愿沉默了半晌忽然道。

  他抬起眼眸,注视着周行逸,眼神专注又含怯,夜色下有分外勾人的味道。

  周行逸心一紧,脑内警铃大作,涩声道:“对啊,我莫名其妙成野汉子,我不火大?”

  陈愿依旧盯着他,分辨着他的神情,许久以后忽然嘴角一弯:“野汉子,你本来就是野汉子…”

  周行逸刚想发作,听他接着道:“你就是来找我的。”

  “好久不见吗?才一个多月啊。”陈愿松手把盒子投进车里,“我包得很严实,不会坏的,还你。”

  周行逸听他叹息一般的低语,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少发骚…”

  陈愿笑意更盛:“我看到了,你那里…你想我了。”

  周行逸又想骂三字经,正在暴走之际,听陈愿缓缓道:“既不是我的老婆,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但关系确实不一般,是前女友和干女儿。”

  听了这话,周行逸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嗡嗡响,他喝道:“你上车,给我说清楚。”

  陈愿摇头:“我搬了一天东西,身上脏。”

  “上来,不然我下去。”

  陈愿想了想,转过车头坐进了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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