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老师怎么不开空调？”李曙宇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嗯，”严阁朝他那边瞄了一眼，将窗户升起来一点，“已经有点凉了，怕你腿疼。”
“早就已经没事了啊，严老师。你看我每天都跑来跑去的，早就好了。”
严阁轻声笑，“你刚来那会儿，走路慢腾腾的。”
李曙宇托着脸吹风，也抿着嘴巴笑，“医生说我恢复的可好了。”
“别跟老师撒谎啊。”
“诊所大爷也是医生啊，他有行医执照呢。”李曙宇辩解，“你记不记得我上一次一口气就跑到七楼了？”
“是从六楼开始跑的啊。”严阁拉长声音叹息。
车内安静下来，李曙宇把车头摇头晃脑的小摆件拿到手里跟着它一起晃。
“严老师，陈经理是不是喜欢你啊。”他隐在车窗外明明暗暗的灯光里，手里的小玩具“啪嗒啪嗒”规律地响，李曙宇直视严阁，突然问道：“你喜欢他吗？”
年轻人脑袋里有五颜六色的缤纷色彩，翻来覆去画了一下午，最大最可能的那一块举到严阁面前，“你和他，你们两个，谁也不肯先告白，你就过来，嗯，”他斟酌用词，“故意对我好，好让他吃醋。”
严阁一愣，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不敢松手，否则这辆车能屁股朝前一路栽进环城河。惊涛骇浪几乎要把心脏扑停，一个浪头是李曙宇竟然就自己想到同性恋爱，更大的浪头铺天盖地倾轧而来，谁会喜欢陈阳啊，心理失衡扭曲的成年人要不是相识多年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怎么会这么想？”严阁咬着牙开口，想扒开年轻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藏了什么花花绿绿。
“他突然很奇怪啊。”李曙宇靠在座椅上摆弄手指，不敢停下，“以前对我和颜悦色的呢，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他对你也阴阳怪气的。”
城乡交错的路段，路灯灭了好长一段，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辆车，奔向一片远光灯也穿不透的黑暗，就这样向前开，严阁想，管前面是什么，掉下悬崖他也能护住李曙宇。
“他只是不习惯我庸庸碌碌这么几年突然说要努力生活了。”严阁缓缓说，想起高中时候看到同学认真学习就惶惶不可终日的陈阳，“无聊。”严阁说，这么多年没个长进。
车灯只照亮一小片惨白的水泥路，李曙宇盯着看，“好奇怪。”他小声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有车相向驶来，不礼貌地开着远光。严阁减速避让，没有了呼啸的风声，周遭只有车胎压过小石子的摩擦声，“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的声音沉静地响起。
“咔哒咔哒”。玩具小人没有任何影响地遵循两秒一次的频率摆动。
心跳乱了。李曙宇舔舔嘴唇，甚至开始脸上发热。严阁素白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在黑暗里闪动着调整方向。李曙宇左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热意蔓延到眼眶，很委屈，很想哭。
“再好好想一想，小宇。”严阁开口，他拐过弯，路灯一盏一盏接连亮起，风又呼啸起来，“你还太小了，不要着急。”
李曙宇攥着书包袋，默默盯着一排排路灯呼啸而来在眼前展开，亮得像天上的月亮，今天好像没有月亮，所以地上有很多，看到月亮就想家，想家就，想什么呢？太小了，虚岁往前虚四年，就25了，不小了！
年轻人只要有了想说的话喝浆糊也留不住，“想什么啊？”内心不平静，所以嘴巴上咋咋呼呼，“想不出来！”
“想……很多。”严阁打开转向灯，滴答滴答里导航甜美的声线响起：您已抵达目的地附近。
“看你上去我再走。”严阁停好车，揉揉李曙宇的脑袋，“太晚了，明天见好不好？”
好吧。
李曙宇不太高兴，慢吞吞下车，冲严阁挥挥手，“回去注意安全。”
想想？想什么呢？李曙宇蹲在楼梯间的窗户往下看，严阁依旧没有离开。
“该不会等我开灯吧。”李曙宇漫无边际地想，这么晚回来，不敢开灯啊，要摸黑进去洗漱安静地躺到床上才不会惹得室友大战。
礼物好好揣在包里，尖锐的边角硌住着手臂，礼物也买得起……李曙宇哎了一声，才想起想要送礼物给他。
手机闪烁一下，严阁问：“怎么了？”
真的在等我开灯。李曙宇拽起书包站起来向楼下跑，又要陪我罚站，又要等我开灯，又要我想一想，想什么啊？
整栋大楼黑得安安静静，严阁靠在椅背上给李曙宇发完消息，望着自己头像的毛绒爪子发呆，这是李曙宇喂过的小猫，乖巧又亲人，抱起来拍照片还知道把指甲收起来。
他才多大？怎么就懂得了同性恋是怎么回事。目光所及已经只有车前灯照亮的一小块石子路，恍惚着又回到那条路灯尽灭的马路，你都多大？还让小孩子去想你自己都满脑袋浆糊的事，再难再难，两家人的打自己一个人挨了就是。
跑过一楼的楼梯拐角，李曙宇直接撞上一个人的肩膀，他吓得叫了一声，声控灯从一楼亮到五楼，这才发现是严阁，他连忙扑上去竖起手指比在唇间阻止严阁开口，两人距离很近，严阁微微低头就能看见一截干净白皙的脖子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于是自己忍不住跟着吞咽，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还没出声，不知道哪一层的住户推开门大骂：“大晚上不睡觉的小畜生，不想住就从老子这里滚出去！”
李曙宇更加紧张，把严阁搂得更紧，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到严阁的脸上，直到听到“砰”的摔门声，他才放松的下来，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无奈，“我们房东，”他挤眉弄眼，“年纪大了睡不着，每天在门后头听动静。”
“我们出去说。”严阁牵过他的手。
李曙宇不说话了，乖乖被他牵着，严阁干脆令他坐进车后座里，车内灯亮起，暧暧昧昧灰暗不明。李曙宇低着头，手里不自在地摸索光滑的包装盒表面，“严老师。”
“我喜欢你。”严阁突然道，声音镇定，清楚，流利。“非常喜欢。”他又说了一遍。
“啊……”李曙宇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说：“啊，你，刚刚说过了，那个。”他低着头，不自觉又去抠手指头。
“非常非常喜欢，你简直直接照亮了我的生活。”严阁继续说，他的手又重新覆上李曙宇，“真的。”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李曙宇的手指弹动了一下，“我哪里那样了。”他小声说，“我每天就，就上班。”
“嗯，所以我想，不着急啊，你每天上班，我近水楼台。本来以为你不懂，没想到你已经想到我和陈阳身上了。”手指一根一根都摸过，再捞在手心里缓缓地晃，严阁笑着说。
“我怎么不懂，我还想你是不是喜欢我来着，但是，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啊。”李曙宇低着头，手指在严阁柔软的手心里打个转，反握着晃得又快又猛，发泄一样。
严阁失笑，抬起他的下巴，手一离开，李曙宇的脑袋又立马耷拉回去。
“是啊，我喜欢你。”严阁把他的双手拢到自己身旁，“抱歉，在车上自作聪明让你不要回应我，我总是在打退堂鼓，辛苦你等我。”
“但是，严老师，我都不知道要想什么，我应该也喜欢你吧。”李曙宇还是不肯抬头，低着头，“我喜欢和你一起说话，你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你好，你对我最好，我喜欢你对我好。”眼泪突然就流出来，“我喜欢你对我好，我是不是不喜欢你。”
严阁抬起他的下巴，眼泪顺着李曙宇的脸流下来，他的嘴唇颤抖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严阁伸手抹去他的眼泪，李曙宇眨眨眼睛，更多泪珠滚下来，李曙宇撩起T恤下摆草草抹过自己的脸，“严老师。”十分委屈。
严阁说：“你喜欢我对你好，我以后会对你更好，这样你不就一直喜欢我了，这是我的事情了，你不要担心。”
严阁拉下他的手，摆正衣服，“你休息那天，我带你出去玩，我们慢慢聊。”
“嗯。”李曙宇擦擦脸，六月的眼泪似的，来去飞快。觉得丢人所以抱着书包转移话题，“严老师，我给你买了礼物。开学那天就想买了，但是昨天才有空去买。”
掏啊掏，突然就真的不好意思起来，从书包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盒子，可怜巴巴系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个给你，蝴蝶结挤公交车散掉了，这是我自己系的。”
“拿着呀”他看严阁犹豫，急忙塞进他手里，“我们不是那个嘛，送你礼物怎么了？”年轻人滑不溜手地开门下车，严阁抱着礼物拿出上课抓手机的架势一把捞住后脖领子。
李曙宇被拉住衣服仰倒着跌回座位，被严阁接个满怀，严老师道貌岸然，“我们都是那个了，难道不该接个吻再走？”
声音压得低低的，李曙宇浑身起鸡皮疙瘩，“严老师，你，”他结巴，“你不能这样跟学生讲课。”
严阁笑起来，胸腔热烈地鼓动，手轻轻捏住年轻人软和的耳垂摩挲，“为什么啊？”越说越来劲的烦人初中生一样，手指间的温度烫起来。
李曙宇侧着脑袋想躲开严阁的手，“我怕你被家长投诉，师，师德。”
“师德？”严阁双手捧住他的脸，“我哪有师德。”
干燥的嘴唇碰上李曙宇的额头，像一位年迈的绅士亲吻他亲爱的孩子，严阁一触即离，“小宇，”他轻轻说，“在你同意之前我会一直有师德的，我还会背教师誓词呢。”
李曙宇翻过身把涨红的脸埋进他怀里，“我知道了，严老师。”年轻人磨磨蹭蹭，声音闷闷的，“有什么不同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