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程铄决定开门见山地问清楚：你说的一周三天是哪三天？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晚上四个小时是从几点到几点？
他又想到什么：你是打算招服务员？还是找洗碗工？
程铄警觉：不会有那种出卖肉体的生意吧？
陆淮骞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咱们这可是正经酒吧，放心，扫黄打非的警察经常来巡逻呢，我还没这个胆子赚黑钱~
陆淮骞：剩下的问题我们面谈/doge
陆淮骞：我还有事要忙，先不回消息了，如果你有空的话，今天傍晚五点，我们不见不散！
然后，人就，消失了，宛如蒸发一般。
无论他再怎么发消息，陆淮骞都不搭理他。
程铄咬了咬后槽牙，他问的那几个问题，明明是线上能说清楚，非要面谈，就算实在是忙，临走前发个语音消息不行么——也就一句话、半分钟的事情。
他不信陆淮骞连这点时间也抽不出来。
主要程铄想的是，万一酒吧的工作，包含他无法接受的职责——比如说，一些影视作品里的酒吧里，有陪酒的服务员——也省的他白跑这一趟。
只能说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在拿捏人性这块造诣颇深，分明就是想钓他胃口，可恶的是，程铄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钓到了——没办法，谁让陆淮骞是资本家，资本家说没空就是没空，资本家的时间就是金钱，半分钟也不能耽误，哈哈。
而他肩上，还有生活费和房租两座支出大山，他不能坐吃山空，哎。
傍晚五点，莫蓝酒吧，程铄推门而入。
率先引入眼帘的，是陆淮骞得意的嘴脸，他正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吧台旁，举起右手，笑容灿烂，“嗨！”
程铄面无表情，“嗨。”
“我就知道你会来！”
程铄牵扯了一下嘴角。
“我下午忙着进货去了，实在没空回你消息，不好意思啊。”
开始了，事后道歉，经典的陆老狐狸话术，对此程铄已经十分熟悉，见怪不怪。
“那我们抓紧时间去二楼聊吧。”
程铄皮笑肉不笑，“好的陆老板。”
两人来到二楼，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是檀木茶几，茶几上是一套紫砂茶具。
陆淮骞想起什么似的，热情招待道：“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
程铄只想快点进入正题，“不用了，我还没到养生的年纪。”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淮骞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人很老？年纪很大？”
程铄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会刺痛到陆淮骞，心里竟然有一点点痛快，可能因为在和陆资本家的口角之争上，他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并且意外发现对方的某个弱点——原来陆淮骞很介意别人提及他的年龄。
“没有啊。”程铄眼底闪过狡黠的光，面上是一副无辜的模样，“是你想太多了，我可没这么说，不要过度解读哦。”
陆淮骞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程铄一眼，最终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你先把课程表发给我，我知道你什么有空，我才好给你安排时间。”
程铄立即去截图，打开聊天框，指尖在即将点击发送的那刻，又顿住，“你的意思是，你要根据我的课程安排，选出三个晚上？”
“是的。”
程铄讶异道：“我还以为，你会挑客流量大的三个晚上，比如周五、周六、周日，因为客人多忙不过来，所以才招兼职。”
陆淮骞笑了，“不会的，我至少会给你空出一天，完全由你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不然你学校酒吧两头跑，工作日上课，双休在酒吧打工，不累么？”
程铄忽然一怔。
“所以，我自认为还算是挺良心的资本家，你说对吧？”
“单休算什么良心资本家。”程铄小声嘀咕一句，他垂下眼眸，无端想起自己大一上学期在外跑兼职，还真就是双休日被工作填满，绝无自由支配的整天。
那边陆淮骞不禁弯起眼角，他知道程铄在调侃他，微笑着等了一会儿，发现手机还没收到消息，伸手在对方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程铄同学，快把课程表发我。”
程铄陡然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哦哦哦好。”
收到程铄的课程表，陆淮骞先是不动声色地，将课程表设置成两人的聊天背景，接着才开始安排工作时间，“晚上六点开始，十点结束，我承诺从不加班，到点准时下班，周五、周六晚上我比较缺人手，你一定要来，周日整天我给你空出来，周一到周四晚上，你选一天来就行。”
陆淮骞建议道：“你周三下午、晚上没课，周四早上没课，你可以考虑周三晚上，心力憔悴的打工结束后，第二天还能睡个懒觉。”
程铄觉得有理，“行，那就周三。”
“时薪我之前提过了，做家教的两倍。”
“嗯。”
“无试用期，考虑到你是学美术的，学业上的花销应该也不少，我给你十五天结一次工资，”陆淮骞顿了顿，继续道，“像老赵阿聿他们，我都是一个月才付一次工资的，所以你看我给的条件多有诚意，你快答应吧。”
程铄闻言蓦然笑了。
陆淮骞见状问道：“哎，你笑什么？”
程铄答道：“你的其他部分说的都很精彩，我很心动，除了最后一句话，我个人感觉，有一些些画蛇添足。”
陆淮骞也笑，心里隐约有了预判，但面上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为什么？”
程铄试探地看向陆淮骞，“我要是直说了，老板您不会直接开除我吧？”
陆淮骞挑了下眉，“没事，你直说吧，我没那么小心眼。”
程铄：“那我说喽？”
陆淮骞催促道：“快说，谁生气谁是小狗。”
程铄笑得客套，“非全日制用工本来就不能约定试用期，工资结算周期不得超过十五日，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的规定。”
“果然。”陆淮骞感慨道，“想不到啊，你竟然还看过劳动合同法。”
程铄谦虚地说：“略懂，略懂。”
“怎么想到去了解它的？”
“我刚开始接商稿，要签合同，还要交税，所以就去看了经济法和税法，劳动合同法属于经济法，所以我也有简单地涉猎，毕竟我那时候大一，青涩懵懂，总害怕被人坑，稍微了解相关法律，心里才踏实一些，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我因为无知，不小心触犯到法律红线，我要确保我赚到的钱都是正规、合法的收入。”
陆淮骞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枕头上，听到最后，竟然正襟危坐起来，眼神里掠过几分精明，“你这话说的，你们画师圈也有灰色地带吗？”
“很多行业都有灰色地带，应该不止有我们画师圈。”
“比如？”
“比如个人所得税。”程铄说，“画师有偿约稿应该属于劳务报酬所得吧，单次收入超过八百就要交税了，走官方平台，肯定不会有偷税漏税的问题，但是私下交易就很难说了。”
陆淮骞稍加思索后道：“如果想合理避税的话，我感觉，好像可以去注册登记个体工商户，月收入在十万以下不用交税。”
“是，我听说有人这么做，但是约稿这个行业，它是近几年伴随互联网兴起的一个行业，比较小众，还没有广泛暴露在大众视野里，相关的法律还不是那么健全。”
“我个人的观点是，消费者的需求和金钱、画师的精力和时间，同样需要被尊重，我认可这个行业存在的价值，所以我会接稿，但我也意识到其中的风险，那我要选择最保险的一种方式赚钱。”
“所以月入十万以下免税也好，单次不超过八百免税也好，八百元的免征额都是一条安全线，超过八百元的约稿，我是一定会走平台交易，尽管官方会有抽成，导致价格偏高，但是平台会按照劳务报酬所得代扣代缴税款，这钱赚的安心。”
程铄最后说：“还有就是不接未成年。”
陆淮骞静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程铄的观点，再抬眸时，他依然在笑，眸色却隐约深沉几分，“程铄，你真的让我觉得很惊喜。”
程铄便问：“为什么？”
陆淮骞答：“你不像个大二的学生。”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当然是在夸你。”
“我自认为自己是老油条了，但我觉得，有的时候，你精明的程度不亚于我。”
程铄啧了一声，“你评价你自己是老油条就行，别带上我。”
“明白，”陆淮骞眨了下眼睛，“因为做人应该少评价别人，多评价自己。”
“好了，我得下去调酒了，”陆淮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那你来酒吧的打工的事情，我们就这么口头约定喽，你要是信任我的话，我们就不签合同了吧？”
“当然不用签合同，”程铄想了想道，“你把你给出的条件，比如工作时间、两倍时薪、绝不加班等等，整理好了，在微信上发给我就行。”
说完，他又急忙添上一句，“我记性不太好，怕我等会儿记错了或者忘了。”
“你是怕忘了么，”陆淮骞笑了一声，看破便说破，“你是想留个文字记录，万一以后我俩以后，因为工作待遇闹掰了，你有证据去申请劳动仲裁吧。”
“这是你脑补的，我可没这么说。”
程铄看向陆淮骞，竟是会心一笑。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陆淮骞不知道从沙发哪个角旮旯里，拿出一沓厚厚的A4打印纸，甩到他的眼前——
“这是莫蓝酒吧所有鸡尾酒的资料，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不需要调酒，但你至少在客人不知道该点什么时候，能根据对方的喜好给出推荐。”
他特意强调，“有的客人，在点单的时候，喜欢说鸡尾酒的英文名，你必须能听懂。”
“我觉得我的要求不算过分，下周三有个小小的笔试，好好准备吧。”
然后陆淮骞拍了拍程铄的肩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