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三颗米>第四章

  

  饭菜都上了桌,赵成成招呼老师吃饭,夏天晚上都爱搁外面吃,院儿里有颗大杏树,从屋里牵了电线出来,灯泡挂在树枝儿上,树冠下头摆上桌子板凳,电灯拉亮,再烧盘蚊香在桌边,夜风一吹,比在屋里舒服。

  本想问问饭菜合不合胃口,但见老师吃得头也不抬,想必味道不差的,赵成成放下心,也跟着大口吃起来。

  冯橧确实饿了,毕竟没偷懒干了一下午活,消耗大胃口也大,喝了两碗稀饭,总感觉肚里没东西,他不好意思开口想吃结实的面食,舀了皮蛋汤慢慢喝着。

  赵成成喝完一口稀饭问他:“老师还要饭不?俺给你舀。”

  冯橧捧着碗,轻轻摇摇头。

  “俺在大锅蒸了馒头,老师要吃口不?”

  他愣住,心想还真有灵犀相通?他从碗里抬起头,看着对方鼓鼓的腮帮,慢慢垂下眼,下巴轻轻点了点。

  “成,老师你坐会,俺给你拿出来。”赵成成两口喝完碗里稀饭,手背在嘴上抹抹进灶屋。

  过了会他端着碗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老师,俺这馒头做得大,你一个要是吃不完剩下的给俺吃。”

  冯橧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自小到大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是让人吃剩饭还是吃别人的剩饭,总归不礼貌,但此刻对方质朴的话语又让他心中微漾。

  接过递来的馒头,他说了声谢谢,低头一看,桌上还有碗用蒜、醋和辣椒油拌的黄瓜,他咽了口口水,等赵成成坐下就动嘴。

  一个大馒头就着黄瓜吃完,冯橧终于饱了,他拿纸擦擦嘴角,坐在桌前看赵成成吃饭,对方吃东西很香,嘴巴一刻不停鼓着,绷起来的两腮在电灯光下瞧得见绒毛,嘴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是很能塞。

  赵成成边吃边抬头,“老师你坐着歇会儿,俺一会儿就吃完。”其实他已经饱了,但是一停筷就该送人走,他舍不得。

  赵老头吃完早早进屋去了,现在就他俩对坐着,风吹得不急不缓,田野里青蛙在此起彼伏呱呱叫,夜空繁星,心上人在面前坐着,赵成成却越吃越不得劲儿,几乎是拿着筷子在捞稀饭里的米粒儿吃。

  冯橧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也不开口催促,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接着又掏出手机说:“我给你放首歌吧,是说夏天的。”

  赵成成捏着筷子好奇瞧过去,看冯橧从裤兜掏出一块铁一样的小东西,手指按两下就发光,他小小哇一声,“这是啥啊?”

  “是手机,可以打电话。”

  “噢,电话俺知道,俺们村长家也有,五里庄那边儿还有一部,平时哪家从外头来电话了,就用广播喊,俺见过村长家的,跟你这个一点不一样哩!”

  冯橧稍微解释了一下手机和座机区别,赵成成听完哦一声,“就是你这个更高级呗,真厉害!”

  冯橧抿着嘴角笑笑,没接话,手指点出音乐播放器,按几下按钮找到一首歌按下播放。

  “七月的风懒懒的”

  “连云都变热热的”

  “不久后天闷闷的”

  “一阵云后雨下过”

  “Woo… Yeah…”

  …………

  ……

  “夏天的风 我永远记得”

  “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

  “也有腼腆的时候”

  ……

  赵成成没听过这些又情又爱的歌,哑哑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像羽毛掻着耳朵的痒,他越听脸越红,被情和爱绕晕,产生了过电似的心动。

  四分钟的歌放完后,冯橧支着头问:“现在走吗?”

  赵成成点头,“走,老师等俺把发财喂了的。”把桌上剩下的汤菜用盆装了,赵成成又去锅里拿了个馒头撕开拌匀,倒在赵发财狗碗里,打开柴房门低声警告道:“再不许乱叫了啊!再有下次看俺不好好揍你!”

  赵发财恹恹迈出来,被关了一下午,平日里那股悠哉的懒劲儿没了,虽然都是趴着,但它还是愿意自己选地方。

  边凑在盆里吃饭,边呲牙对冯橧发出低吼,赵成成直接一巴掌拍在狗脑袋上:“再搁这哔哔!”

  这下赵发财终于不再作怪,赵成成见它老实下来,“好好看家,爷在里面睡觉呢。”交代完他又去侧屋拿花露水出来,倒在手里支使冯橧伸胳膊,“待会儿咱们虽然是走路动着,但是蚊子凶呢,扒在你汗毛上都能咀你一口!”

  热乎乎的手掌把冰凉的驱蚊水抹到发烫,抹完一边又抹另一边,赵成成喊冯橧把颈子也弯下来,在两边各拍一下,清凉香气从皮肉上蒸发出来,混着体味,是枕边人才晓得的亲昵气味。

  他红着脸盖好瓶盖,闷闷地说好了,冯橧站直身体问他:“你不涂一下吗?”

  “莫事儿,蚊子不爱吃俺的血。”

  他回屋把花露水放下,拿着手电筒走出来,打开了,拉灭院里电灯,走到男人身边说:“走吧。”

  夜晚的村庄显得宁静,亮堂月光撒下来照着平坦土路,宽阔的路让两旁杂草呼拥着,显得格外直且长,旱田里卧着拔出根的苞米梗,水田里是挂着沉甸甸穗儿的稻谷,大树像森严的守卫,静静伫立在坎边坡上。

  赵成成不好好打电筒,拿着四处乱晃,间或从杂草丛里蹦出一两只青蛙,受到光线的干扰定住不动。

  “小时候可爱抓蛤蟆,从院外的草堆跳进院儿来,站它后面一扑就扑到了。”

  冯橧转头看他,他说话总是有股活泼劲儿,尾音上扬,显得快乐。

  “产崽的时节,水田里全是甩着小尾巴的黑豆子,在水面上打挤,下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小娃儿总爱抓它们耍,放在田埂上用脚踩,拿拇指头捻,别看那么小的黑豆子,肚里是一整副肠胃呢。”

  “你也捉过它们?”

  “小时候爱耍么,院儿里娃子成天伙在一起耍,有啥就耍啥。”

  冯橧听他谈论生命像谈论玩具,天真的,残忍的,又隐隐觉出些可怜,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在毁灭一只蝌蚪时,他在扼杀一只青蛙的未来。

  “你咋一直盯着俺,俺脸上沾东西了?”无暇脸庞显出稚嫩的神情,这种无知使他所有行为又仿佛变得合理,冯橧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小时候都干啥呢?城里是不是可多新鲜东西,俺看电视里那些人和房子,好像假的一样!”

  冯橧静默不语,半晌才淡淡开口:“也没什么特别新鲜,每天上学上课,放学做作业,偶尔看看电视。”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至少他就没有活玩具,其他没必要说。

  “哦,跟俺们是差不多。”不过他想对方肯定用不着干活儿。

  路上有打着电筒准备去水田里捉鳝鱼的汉子,瞧见他俩,招呼着:“大学生出来溜闲儿呐,成成也在?”

  “柱子叔,老师今天帮俺干活,可辛苦人家,吃完夜饭把老师送村长家去。”

  “呵呵呵,真是好老师,俺们村真福气!”

  “可不是呢,柱子叔,蒙子叔,俺们就不耽搁你们了,晚了村长他们该睡了。”

  “成成成,你们去吧,老师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