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见了，周末年驿来帮他收拾，听他讲起一些设想。“为什么不做出来呢？”
关思墨捋了一把头发，有点苦恼。“学长他们也说过让我做出来，去展会试试。你知道吧，每年有好几次艺博会和艺术市集，艺博会有策展团队把关，主要面向美术馆；市集是给普通人逛的，门槛低，还可以拼摊。但是我的想法跟现在的市场导向差太远了，我怕费时费力搞出来又卖不掉。”这是小手艺人普遍的烦恼，关思墨叹气，“现在就是一头上着班，一头做点能卖的，吃饱了有闲心再做想做的。”
年驿虽然只是个打工人，但养一个关思墨还是毫无压力的。他完全不介意给关思墨免除经济上的后顾之忧，鼓励他去追求理想。但这种话也不是轻易能说的，他不希望关思墨生出哪怕一点点反感。
总要徐徐图之。
“墨墨，我想跟你沟通一个想法。你来。”擦干净手，年驿拉着关思墨并肩坐在他的小床上。“我们俩如果住在一起，你也得有个地方停车。而且我现在家空余的那个房间也不比你这里大，上次你还说如果买个电窑只能放在地下室。你想要个大点的工作间吗？”
关思墨没明白。
年驿打开电脑给他看方荼的资料最新一版。“过去这周我看了一些房子，这是位置和照片，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让经纪再去找。”
这比同居邀请又跨了一大步，关思墨有点窒息了要。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大房子说买就买的？他为自己曾经的仇富心理道歉。
年驿见他不反感，就拉开文件一个个说了：“我起初看房的范围是从中城到上城，中城这边房子不是老破小就是翻建豪宅，经纪给了几个，都是现在流行的风格。虽然可以重新装，你可能不会喜欢，所以我又往北边看了。虽然你上班有距离，但我猜你会比较喜欢华人区。”
见关思墨点头，他就打开了他和方荼最后看的那间房，果然关思墨眼睛一亮。
一起搬了些零碎东西到年驿家，关思墨去厨房尝试他新琢磨的少辣版麻婆豆腐，年驿让方荼约上了关思墨点头的几套房，第二天去看。
方荼说：“周星原这儿的东西，我带过去给你？”
“这么快。好的，那麻烦你了。先不要告诉关思墨。”
次日出门前，年驿换上沙色细格纹西服和褐色羊毛大衣。天天基本款羽绒外套的关思墨嘀咕：“你看个房这么正式啊？”今天格外意气风发，像是中了彩票要去领奖上镜。饶是关思墨见过他甚至不着寸缕的样子，现下也为正装造型心动不已。
年驿在玄关镜确认自己的外形，关思墨趴在他肩上添乱。“我都没见过你穿格子衬衫。真的诶，你怎么没有格子衬衫？你们程序员不都穿格子衬衫？”
年驿上班穿衬衫西服，周末和关思墨一样穿卫衣帽衫。上班时间关思墨穿社区中心的员工服装，也是T恤或卫衣——黑色或绿色，胸前有市政的标志，背后是醒目的STAFF字样。款式仿佛国内的校服，谁穿都是麻袋样，走进社区中心就分不清谁是谁，关思墨就愿意穿这种泯然人群的服装。
年驿笑了笑。“各人审美不同。而且在家上班还没点仪式感，会容易松懈。”
这点关思墨完全赞成。“你穿西服很好看。”
“你穿也会好看。”虽然没见关思墨穿过，但年驿已经开始想象了。
路上，年驿给关思墨预告：“待会儿见到的地产经纪你也认识。”
关思墨奇怪了，他可不认识什么地产经纪，他迄今租房都是靠熟人介绍的。
“就是你的房东方荼。”
“他是做这行的吗？”关思墨没想到。不过也对，哪个经纪不是近水楼台，自己手里攒几个好房出租待涨。“你怎么会认识他？”
“周星原介绍的。”
“周星原？你怎么……”
“怎么搭上周星原的？”年驿卖关子，“晚点再告诉你。”
关思墨见到方荼，不知怎地就腼腆起来：“方荼哥哥。”
方荼作势揶揄他：“怎么了？今天这么文静。”
虽然年驿已经告诉关思墨，他见过周星原和方荼了，但对关思墨而言还是第一次看着年驿进自己的社交圈。他怕自己不自觉就黏到年驿身上，方荼八成要嘲笑他。
他那点小心思，方荼在客户面前当然视而不见，一笑而过。
几人先看了上次年驿选的两个相对合适的房，可以说中规中矩不相上下。方荼里里外外给关思墨又讲了一遍，但关思墨这些年住惯了公寓，觉得独栋一大遮百丑，怎么都很好，偶见小短板也不是什么deal breaker。
年驿看他不像能拿主意的样子，“我觉得看看下一个再说吧，可能你会更喜欢。”
这个房在道路尽头，门口没有过路车；后院朝南，很深。坡谷之下是一段私人湖岸，可以想象开春后目之所及都是湖光绿意，视野相当不错。
方荼说：“这种形状的地块，我们华人叫它聚宝盆，风水很好的。”
年驿无所谓风水理论，但这环境确实舒服。
屋侧挨一树婀娜的日本红枫，这时节了还有若干红叶缀在枝头。关思墨从树下往后院张望。
方荼拿钥匙开了房门，招呼关思墨回来：“先进去看里面。装修不新了，但还耐用，有意愿的话自己装一遍也很快。”
这不是一个常规房型。双车库独栋按大小不同，通常有三卧室四卧室五卧室，但依照年驿满足关思墨创作空间的首要要求，方荼没有追求房间数目，独辟蹊径给他们找了这么一个房：楼上只有两个套间，但一楼二楼各有一间阳光房，一楼的阳光房比关思墨现在住的公寓都大。
关思墨之前看图就中意了，走进来更是惊叹出声。“这……这个阳光房有没有八百尺啊？”
方荼拿出户型图，“还大一点。”
这间阳光房横跨房子的宽度，大概四十五尺宽二十余尺深，近千尺，也就是九十平米，还有十六尺近五米的挑高，窗户直达天花。现房主布置成温室，三面落地窗内环绕数层花架，绿意盎然，俨然文艺片电影置景。地面为防水铺设瓷砖，如果关思墨要作为工作室也完全没问题。
年驿站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关思墨回头找他，他指指上方示意关思墨往上看。因为是斜坡顶，所以厨房上空富余的层高里还有半层室内露台，摆着小桌小椅，可以俯瞰阳光房。
关思墨满意得不得了。
二楼的阳光房小一些，套在主卧里面，也有个三十平米，头顶四个天窗。做书房绰绰有余，何况年驿只需要一张桌子。“你如果不想在开放空间工作，这里也可以，我随便用一个房间就行。”他可以用次卧，地下室也有房间。
对关思墨来说空间已经大得奢侈了，怎么用，他要好好想一想。
一行人下楼，螺旋楼梯侧方有一面墙，年驿指着空白处说：“可以挂你的画。”
关思墨笑道：“还是挂你的吧。”
后院完成度也高，除了常规的露台，还有一个木制凉亭。虽然冬天无花无叶，但旁边粗壮的紫藤枝干昭示春季应约将至的美景。往湖边还有一百多尺的距离，隔着冬季稀疏的树木能望见那头有一小片石板铺的地，一柱白色路灯，一条白色铸铁长椅。
楼上楼下前后院看完，三人回到房前。方荼锁好房门，拉他们在车道上走远了一点。“前院有监控，不要在房子范围里暴露底牌。”
年驿对他的谨慎很赞赏。
方荼实事求是：“阳光房是锦上添花，市场看重的还是卧室的数量。这不是常规的房型，可以比较的相似房源少，所以价格好谈。相对地，等以后你们想卖了，也不会好卖。”
关思墨闻言有些犹豫起来。而年驿淡淡地：“买的时候合适就行。现在不必考虑卖。”
关思墨不太适应做甲方，看年驿和方荼谈开价，他就在旁边默默隐形。
方荼建议砍十五万，年驿问砍多了卖家会否直接拒谈。方荼熟练地：“我会先试探一下对方手里有没有别的offer。就算有预算，也不要花冤枉钱。”年驿遂点了头。
方荼得了财主的准信，就准备撤了：“那我回去做文件，稍后发到两位的邮箱。Ian，东西给你。”
周星原已经和年驿沟通过，手续都在线上办完了。方荼回到车里拿出个大纸盒：“鉴定师验过了，你们要不要验一下？”
年驿接过来，“不用了，你们验过就行。”
关思墨一肚子问号，不知道他们背着自己又搞了什么。
年驿把东西夹在腋下，牵住关思墨，“方荼，我们俩再去后院看一眼湖，长椅还没看。”
方荼心领神会。
大冬天的谁去结冰的湖边坐长椅。关思墨一边笑着抱怨，一边跟着年驿走小径下去。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靴底踩雪的嘎吱声。
冬季无风的晴天，阳光明亮，白雪在上空积出树枝的形状。冻结的冰面是和天一色静谧的蓝。关思墨缓缓吸进冷而清新的空气，呵出一团团白，眉目都在雾气中迷离起来。
年驿铺好羊绒围巾，让关思墨坐在长椅上。他有点紧张。这次他倒是提前在家预演过，昨天夜里对着熟睡的关思墨，小声说了好几遍。
“墨墨，我知道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再等一年两年，我未必能拿出更好的礼物。”年驿向关思墨展开纸盒，里面是木框固定的一幅画，覆盖其上的牛皮纸包装在鉴定时已经拆开过了。近在眼前——关思墨看着那幅画，明确无疑是A.J. Casson的作品，还是他最经典的自然题材。深蓝色和白色层叠的云，黄色和橙色的树簇拥在白色石岸上。画家的签名在右下角。
年驿居然送这个给他，他要拥有一幅A.J. Casson的画？！
关思墨惊讶得不自觉抿紧牙关。
年驿把画放在关思墨身边，单膝跪地握住他的手，羊毛大衣的下摆拂在雪地上。“你愿意和我结婚吗？不论你愿不愿意，礼物都是给你的。”
那双手始终温暖，有力但不禁锢。关思墨俯下去紧紧拥抱他，面颊贴在他颈侧，嗓音哽咽：“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