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车的时候浑身僵硬，只有手发抖。途中Ian开口聊天，紧张得他闯了一个停牌。到餐馆外停车的时候，因为车位紧凑，他调了一下才停正。自觉表现得太差了。虽然他不认为和Ian还会再见面，但也不想在短暂的共处里太丢人啊。
Ian选的那家自助烤肉店，关思墨走到门口只看了眼张贴的菜单就退却了。人均一百多！如果点了饮料再加上税和小费，这顿饭就得接近三百刀。他借口人多不想排队，Ian也随和地说没事，再看看别家。但俩人一走开，关思墨就开始后悔。明显人家就想吃这个啊！关思墨你给开保时捷的人省什么钱！
Ian再提出吃川菜时，关思墨赶紧赞成。一点完菜，他就躲进洗手间，关上门让自己冷静下。这家店的洗手间普普通通，过道里挂着“宁静致远”字样的装饰，关思墨在洗手液的工业柠檬味里深呼吸。宁静致远，宁静致远。
已经比昨天好多了。他还会不自觉肌肉紧张，但不那么畏惧直视对方了。他努力调动表情，面颊肌肉扭曲得抽搐。
坚持一下。放轻松。放轻松。
他用冷水搓了搓脸。
今天特地洗了头，临出门觉得发型看不过去又戴上了帽子，口罩也是搭配着选的。坐下吃饭还戴着帽子，会不会不礼貌？算了，豁出去了，管他怎么看，不过是吃个饭而已。
“我看了你的YouTube频道。”
听见这句话，关思墨再度紧张起来，心怦怦跳。
他给出名片，就是期待这个。但Ian真的去看了，他又害羞胆怯，自我怀疑起来。社交媒体上发出的内容当然都是选择编辑过的，不怕少，只怕不够好。可再精心的经营，又怎经得起在意的人来看？
关思墨相当知道Jacey的客人都是什么群体，在Ian这样年长的“精英”面前，他渺小且无从遁形，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Ian不仅看了他的作品，听意思可能还都看完了；而且他亮出来说“最喜欢”的那幅，也正是关思墨本人这段时间以来最满意的。
说来无奈，关思墨虽然只是个小手艺人，没有什么艺术才华，但也有自己的爱好。他所喜欢、想要探索的艺术形式，不是现在市场需要的。所以他一边认命地制作当下流行的装饰画、接定制工作来挣生活，一边把少许个人化的尝试发在网上，期许能有所回应。
关思墨不是学版画的，自知也就是个橡皮章爱好者的水平，他的名片就是橡皮章盖的。为了想要的质感，他还选择了特制的木板来雕刻，尝试在墨线中留下肌理。效果并不很好，但他觉得还可以再试试，这是他目前在琢磨的。那个视频自然和其他视频一样，收到了若干客套的夸奖；但在他面前说“最喜欢”的，Ian是第一个。
这是他的知音。关思墨的心忽然跃出了某种禁制，一下子飞到了天上。
他给Ian讲自己喜欢的画派和画家，辅以各种图片展示。这个话题他能讲一天。天呐，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他自己都要急死了。
但Ian完全不着急，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等待打字时就吃几口饭。当他和关思墨说话，就会始终关切地注视着关思墨的双眼，像是对他的感受、他的反馈都殊为在意。关思墨递过去的图片，Ian也有认真地看，尝试描述自己的理解。
油画本身和屏幕上的图片毕竟太不同了，难得有这样真诚的准同好，关思墨还是很希望Ian能去美术馆看看这些画作的，希望他也会喜欢。
A.J. Casson不是多有名的画家。虽然七子画派名头响，但他在其中存在感很低，市场成交价低到一万多就能拍到一幅小画，甚至也难买到一本个人画册。起初几年间，关思墨每次看见他不同题材不同手法的画，都反复被惊艳。不论岛屿或山林，屋舍或教堂，当一次次发现这些画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自然就让他注意到了这位“冷门”画家。
Ian神色愉快而赞同，“我完全理解。我看你的画，就是同样的感觉。对我来说，你就是A.J. Casson。”
关思墨开心得要昏了。怎么这么会夸人！太不好意思了，这让他怎么接话啊。只好埋头吃饭。他对Ian的好感值都快满出来了。
哪知道Ian琢磨片刻，询问了他的周末安排后，点开一个公园给他看：“我本来打算周末去Orangeville看红叶，现在还可以路过McMichael。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去秋游。”
这一刻关思墨是震惊的，嘴里的糍粑也不敢咬下去，像那红糖味是不真实的，咬下去就会变成陶泥的原形。听说梦里尝不到甜味？
他起初以为请吃饭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人家是认真想交朋友。不仅看了自己的画和视频，也是确实用了心来理解自己的爱好。提出的这个秋游邀约，更是合情合理。一球接一球，每一下都打中，关思墨无从拒绝。
Ian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约我啊？不能是杀猪盘吧……
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了，定了定神把这些思绪捋掉。还好他在年驿面前几乎是个面瘫，很难有大表情，否则他的表情恐怕已经扭曲到把人吓跑。
皮薄馅大热腾腾的大馅饼递到眼前了，你要吗？
关思墨掏出本子，给Ian写了自己的名字，也终于得到了对方的名字。
年驿，年，驿。
原来这么简单就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