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河面上行驶,波浪翻滚,船只也跟着摇晃不定。

  楚沅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乐书刚打开门,门口的士兵便拦住路,板着脸让他回房。

  乐书双手作揖,压低声音乞求道:“几位大哥,我家殿下风寒未愈,麻烦几位通融一下,让奴才去找大夫。”

  士兵们互相看了眼,其他人拦着他,一名士兵快步朝船板上走。

  很快,士兵回来,领回来一位身材壮硕的男人。

  赵禄握着刀柄,大步走到乐书面前,上下打量面前这个瘦猴似的小奴才,鼻腔里喷出一道气,声如洪钟,“有什么事?”

  乐书有点怕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长得也吓人,瑟缩着脖子小声重复了一遍。

  赵禄听完,皱眉吩咐士兵,“去叫太医。”

  “回去,水上危险,没事不要乱跑。”赵禄抬手一推门,大嗓门毫不顾及的冲乐书说道。

  乐书被吓了一跳,赶忙退回去,下一刻,门就被大力关上。

  “乐书。”楚沅坐了起来,双手搭在被褥上,侧头看向雪松玉兰勾枝屏风。

  “殿下,太医很快就过来,您快躺着歇会儿。”乐书绕过屏风走回来。

  “我不累,”他顿了顿,方才门外的对话他听得清楚,也察觉到对方的态度,细白的手指蜷了蜷,他说道:“去把包袱里的钱袋拿出来,还有几两银子,给门口几位将士买点酒喝,聊表谢意。”

  乐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拿出碎银再度往门口走。

  他正要拉开门,却听见门外看守的几人在小声说话。

  “你们瞧见没有,刚才赵将军的脸色可臭了。”

  “看见了,赵将军自从接到这个任务,都没有笑过,我听他们说,好几次看见赵将军在发火。”

  “为何发火?”

  “你是不是傻,赵将军可是三皇子的人,赵将军的态度,就是三皇子的态度。”

  “这么说,三皇子不喜欢这个楚国来的皇子妃?”

  有人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

  “只是不喜欢,倒也罢了,就怕这位皇子妃,也会如前几位一样,暴毙而亡啊。”

  ‘啪’的一声,乐书手里的碎银跌落在地,外面几人听见了屋内的动静,瞬间没了声音。

  乐书面色惨白的后退两步,他嘴唇颤抖,双目惊恐的瞪大,大脑一片空白。

  怪不得,原来如此。

  他家殿下十岁出宫,在破庙里一住就是九年,无人问津。

  九月末忽然接到皇宫的圣旨,要他家殿下远嫁,随后就派重兵把守,严加防范。

  他原本天真的以为,他们是用这种方式羞辱殿下,原来……原来他们竟是想让殿下去送死。

  乐书死死地咬住唇,憋住眼泪,整个人气得发抖。

  “乐书?”楚沅透过屏风,见他站着一动不动,目光疑惑。

  乐书捡起地上的碎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等气息平稳,他转身走回来,将银子重新塞回了钱袋。

  “殿下,奴才刚刚想起,外面将士人多,咱们这点钱可不够分,等上了岸再给吧。”

  楚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思几转,猜到他定是听见了一些不好的话,他没有拆穿,轻轻颔首,“好。”

  船只在邺河行驶了七天,随行太医忙的团团转。

  楚沅晕船。

  上船当晚便开始呕吐,加之河上风大,湿气入骨,伤寒加重,人昏昏沉沉的,吃什么吐什么。

  乐书昼夜不合眼的照顾着,直到第三日傍晚,楚沅才勉强睁开了眼。

  之后几天,更是把药当饭吃,上岸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了许多。

  “殿下,喝点粥吧,我听那些侍卫们说,还有二十多天的路程呢,身体要紧。”马车里,乐书坐在一旁,手里端着碗,正舀了一勺菜粥送到楚沅唇边。

  因他身体虚弱,又是皇子妃的身份,赵禄便让乐书上车服侍,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发现。

  楚沅摇头,他头晕的厉害,实在是没胃口,“放那吧,饿了再吃。”

  乐书看着殿下消瘦的脸颊,本就白皙的面容比以往更白,衬得眉间朱砂痣红艳似血。

  他拿起一件厚实的狐毛披风,严严实实的将楚沅裹住,系带扎紧。

  柔软的狐狸毛挡住楚沅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眸明净透亮,他端坐在车上,整个人安静又温顺。

  “乐书,把我没看完的那本书拿来。”路上日子枯燥,楚沅便想看书,既能打发时间,又能静心宁神。

  乐书眼珠子一转,又把碗端起来,一脸狡猾,“殿下身子未愈,看书费神,若是殿下肯将粥喝了,奴才答应让殿下看半刻钟的书。”

  楚沅:“……”

  他脸上的笑容如昙花一现,发丝垂落在脸侧,只听他清清淡淡的说道:“那便不看了。”

  乐书差点梗住。

  随后又悄悄松了口气。

  殿下总算是笑了,这还是一个多月以来,殿下第一次笑。乐书心酸的想道。

  陆国迎亲队伍浩大,随着路程变短,他们离陆国国都也越来越近。

  终于,腊月初一,抵达陆国国都,邺京。

  高耸壮阔的城墙上,士兵们动作整齐的击鼓,墙头红绸高垂,鞭炮声齐响。

  城门口,官员们身穿红色官服,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面色焦急,频频回头。

  “找到三殿下了吗?”礼部尚书韩政不停地催问。

  “没找到。”

  “继续找啊,人都到城门口了,快去!”韩政双眼瞪大,急的直跺脚。

  “韩大人,三殿下不在他府内,我们实在是找不到人。”

  “是啊是啊,那位煞神躲起来,谁敢去触霉头。”

  韩政心梗,他也不想跟这位殿下打交道,但他职责在身,躲不开,只好咬着牙说道:“若是今天找不到人,先把皇子妃送进三皇子府,其他的,咱们也管不了!”

  “没错,咱们只要保证皇子妃顺利进府,剩下的跟咱们没关系。”

  “对对对。”一群人附和道。

  很快,八角回檐嵌金珠流苏轿辇缓缓停在城门口。

  韩政率领众人走上前,行礼作揖道:“臣等恭迎三皇子妃。”

  官员和将士们齐呼,“恭迎三皇子妃。”

  声音落下,很快,众人便听见轿辇内传出温润好听的声音,“诸位免礼。”

  这道声线低沉轻缓,不卑不亢,好似春日里和煦的暖风,让人倍感亲切。

  韩政讶异了一瞬,心里对这位皇子妃的好感上升,他上前一步,恭敬道:“三皇子妃车马劳顿多日,委实辛苦,眼下已到邺京城外,是否需要停车稍作休息?”

  “好。”

  韩政松了口气,但又没有全然放松。

  眼下已经是未时三刻,按照婚礼习俗,该由三皇子出城迎接,将皇子妃迎回府内。

  可那位混账三殿下至今找不到人,韩政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想拖延时辰,万一人来了呢。

  他回头望了眼城门,内心苦楚。

  造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刺头,简直是折寿!

  轿辇内,乐书服侍他们殿下穿戴婚服,他手里捧着腰佩,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一脸崇拜的看着楚沅,小声说道:“殿下当真料事如神,竟猜到咱们会停车休顿。”

  他原本着急死了,眼瞧着要到达邺京,殿下却还穿着自己的旧衣从容看书,无论他如何劝,都不肯换上嫁衣。

  楚沅看他一眼,心下叹气,无奈说道:“刚才瞧见外面的人了吗?”

  乐书一个劲点头,他刚刚小心地从帘幕缝隙里往外看,见到了不少人。

  “可有见到……”楚沅略一停顿,旋即平静的往下说,“三皇子殿下?”

  乐书脑袋懵了一瞬。

  他回想方才见到的画面,清秀小脸逐渐发白。

  楚沅垂下眼眸,看向婚服上精致的龙凤图案,乌黑澄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疏离而淡漠。

  一路上他也听到许多风言风语,心里对这位三殿下,有了几分猜测。

  他被迫远嫁,那位被迫娶亲,想来,都是有一肚子委屈。

  那人不愿来迎亲,也是情有可原。

  乐书想明白了缘由,顿时红了眼睛,他心疼的看向殿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家殿下,这些年过的实在是太苦了。

  往后,更是前路未知,不可意料。

  他忍不住扑到楚沅的腿边,仰着脸哭道:“皇后娘娘若是还活着,见到殿下受苦,怕是要心疼死了。”

  楚沅眼睫微颤。

  半晌,他抬起手,轻轻拍着乐书的背,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在对自己说。

  “没事,不要怕。”

  作者有话说:

  乐书:我苦命的殿下啊(超大声)

  陆容淮:你在鬼叫什么?

  乐书: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