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变成人偶后,那就不是我了……”对方危险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虞意白道,“那只是一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壳而已,真正的我已经死了,也就……不可能陪在你的身边。”
他微微一顿,殷时盯着他,笑道:“说下去。”
虞意白做了个深呼吸,强定心绪,慢慢道:“我告诉你鸣玉的计划,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背叛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不会逃走,而且——”
在殷时愈加幽暗目光的注视下,他闭了闭眼,心一横道:“你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个人,如果把我变成了失去神智的人偶的话,恐怕没过几天你就会失去兴趣……你会后悔的。”
打量着青年难掩紧张的神色,殷时眼眸微弯,伸手挑起他垂在胸前的发,墨色倾泻于指间。
他呢喃道:“所以我不该这么做?不过……说的也是,比起人偶,哪有真的人更有意思。”
还未待虞意白松口气,殷时便自语般地道:“那我应该把你给关起来吗?不……你好像不喜欢被人关着,我也不放心。那锁链呢?把我们锁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会好一些……”
虞意白:“……”
他有点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为什么殷时突然就这么执着一定要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呢。
骤然回想起他昨晚异常的举动,虞意白抿了抿唇,眸光颤了一下。
那个不安又匪夷所思的猜测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殷时的表现让他实在忍不住往这方面去想。
“小白,你觉得呢?”
耳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对方的唇已不知何时虚覆上他的颈窝,寒凉的温度令那片肌肤发麻,虞意白定了定心神,后腰被桌沿硌得发疼。
他犹豫再三,对上那双殷红的眸子,终是开口道:“殷时,你……是不是喜欢我?”
最后的三个字低不可闻,几乎成了气音飘散在空气里,吐出的时候,他浑身僵硬,心头涌起一阵不自在的感觉。
殷时微微挑眉,抬眸看他。
“唔,也许吧。”
他答得不假思索,似是笑了一声,步步紧逼:“如果我说喜欢,你就独属于我了吗?你会抱我吗?会吻我吗?会……和我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吗?”
最后半句话说得含混暗哑,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虞意白指尖一颤,他已然退无可退,含糊其辞:“我……不知道。”
殷时道:“哦?莫非之前所说的一见钟情是假的?”
虞意白容色微僵。
他不觉得殷时没听出那时他的话纯粹是形势所迫,如今却拿出来对付他,他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虞意白调整了一下呼吸,低低道:“我还没准备好。”
殷时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抬身的时候,唇瓣像是不经意间擦过青年的侧脸,寒凉,轻柔,虞意白的睫毛陡然颤了一下。
殷时摸了摸他的面颊,笑道:“我耐心不错,可以等。”
他越过虞意白,将桌上的紫檀木罐拢进掌心:“这个东西——我就收走了。鸣玉还给了你别的什么吗?”
虞意白道:“……没有了。”
“这样啊。”殷时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联络工具之类的吗?”
虞意白心头一跳。
“传音符……已经被我烧掉了。”
殷时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本来我还想着将计就计,让你骗他自己已经下药成功了,再引诱那人前来,我便能轻而易举地除掉他了。”
殷时所说的,虞意白自然也想过。
但他不会帮着鸣玉,也不想反过来帮殷时杀了他。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他只是想自保而已。
待殷时走后,虞意白松了口气,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了鸣玉给他的传音符,想了想,简短地告诉了对方自己失败了,随后便放到烛火上,将它给烧了个干净。
心头压的大石彻底松了下去。
另一头,鸣玉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禁不住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联系却被无情地切断了,不管怎样都没有回应。
他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失败了?
是被殷时识破?还是在过程中被抓住了?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确信,殷时不可能留下对方的性命,更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告知自己。
当然,虞意白的命,他本就不在乎,对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他在乎的,只是是能否一举消灭殷时那个祸患。
……虞意白到底是真的失败,还是不想去做呢?
是被鬼威胁?又或是已经与那只鬼勾结上了?
鸣玉深深皱起了眉头。
虞家乃赫赫有名的除灵世家,族中怎会出现这么个畏手畏脚的小辈……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看来虞意白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他需要另想办法。
虞家与那只鬼颇有渊源,或许……他应当去那里一趟。
-
虞家。
往日门庭若市、辉煌风光的虞府,近几日却是闭门谢客,一片萧条之景,府内人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忧愁的阴云。
一个月前,虞家家主的第三子虞梁带着人手前去闵城的一处老宅除鬼,本以为只是只普通的小鬼,谁料委托方的情报有误,那鬼身前含冤而死,怨气极深,又接连吞噬了数十人的性命,已化成极凶的厉鬼。
在折损数人后好不容易将其制服之时,却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如今的鬼王殷时。
对方非但救下了那鬼,还顺手将虞梁给掳走了,其余人尽数被斩杀,只留一人回府报信。
殷时要虞家在十日之内,出一个嫡亲血脉的人来交换人质,该人需身着喜服,乘花轿入酆山,以鬼新娘的身份作为“血祭品”饲鬼,否则虞梁就要死。
虞梁是虞夫人最小的儿子,素日宝贝得紧,自然不可能让人就这样死了。
哪怕心知殷时极有可能不会信守承诺,但虞家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把虞意白送往了酆山,好在对方果真交还了虞梁,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庆幸,便发现虞梁自回来后就一副面色苍白,气进多出少的病恹恹之态。
在床上躺了几日,虞梁却愈发消瘦,原本丰润的两颊都凹陷了下去,还时常冷汗淋漓地在噩梦中惊叫,神智恍惚,连熟悉之人的模样都辨不清。
虞家使尽手段,请遍了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神医大夫,虞梁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一日重过一日。
拖到后来,躺在床上的只剩下一具黄皮包着的骷髅架子,虞梁形容枯槁,唯有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大得吓人,几乎从眼眶里脱出,口中还喃喃着“去死”“吃人”之类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无人知道他在酆山上看到了什么,殷时对他做了些什么,又如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虞梁素来性子活络,说话也风趣讨喜,受虞家上下的喜爱,而今变成这般,人人悲戚,尤其是家主虞疏及虞夫人两人,看到亲儿子缠绵病榻,悲恸万分,恨不得以身相替。
花重金自京城请的医师风尘仆仆来了,进屋只看了片刻,便叹息着出来让虞家人准备后事。
他行医多年,一眼便清楚虞梁现在的情况已然无力回天,活不过一个月。
正当整个虞家都笼罩在绝望之中时,一名气质脱俗,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上门拜访,自称鸣玉,是一无门无派的除灵师,说自己有让虞梁恢复如常的法子。
虞家人大喜,连忙以重礼相迎,鸣玉悠然坐在座上,在数双或期盼或质疑的目光下,抿下一口茶茗,徐徐开口了。
“此法乃家师所创,名曰‘换命’,顾名思义,以命换命,可使濒死之人容光焕发,复原如初。”
“寻一八字极阴之人,最好此人与濒死者有血缘关系,血缘越亲则成功的概率越大,将人置于拘魂阵之中,届时我会施法令其魂出,将其全部生机转输到濒死之人的身上,可令人重获新生。”
虞家家主虞疏皱眉道:“为何偏要八字极阴之人?”
“阴月阴日阴时所生者,命格背阳带煞,是最好的抽取生魂之力的体质,寻不到此人,‘换命’便无法施展。”
虞夫人面露喜色,连忙道:“寻得到,寻得到,他是梁儿的兄长,就是八字极阴,用他来换命便好。”
虞疏闻此,眉心不由紧紧蹙起。
鸣玉一怔:“竟有这么巧的事?……可夫人所说的那人不也是您的亲骨肉么,被换命的人,魂魄离体,生机尽失,会死的干干净净,您就愿意让——”
虞夫人叹息着打断了他:“那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是一妾室所生,他出生后没几年母亲便死了,过继到我这里,平日闷闷的不讲话,待人也没个笑脸,胆小怕事,三天两头犯错,学不会驱鬼,还给虞家招惹过一个大麻烦。”
“养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也应当派上用场了,怪只怪他命不好。不过啊,等他帮上了梁儿,虞家人定然都会感激他的,给他修个大点的坟,每年多烧些纸钱,就当弥补了吧。”
鸣玉问道:“夫人,他的名字是?”
“虞意白。”
鸣玉面上有过片刻古怪的神色,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一旁的虞洛秋插嘴:“阿娘,他不是已经被送去酆山了么,活不活着还不知道呢。”
虞夫人笑道:“我昨日看过了,虞意白他命灯未灭,可见在酆山还活得好好的。”
虞洛秋问:“那该怎么让他下来呢?”
厅堂内陷入片刻的静默。
一直沉默的虞疏忽然道:“我修一封书信,托纸人送上去,便说梁儿重病不愈,恐时日无多,让他过来见人最后一面,虞家亲眷也好借此机会小聚一番。”
虞夫人虽对他咒虞梁有些不满,但还是点头道:“是了,意白他最是听你的话,你言辞委婉些让他过来,他定会来的。”
鸣玉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一个看客。
他来虞家本是为了合作以对付殷时,却恰好遇上虞梁患病的节骨眼,不过……借此机会,也未尝不可。
中秋之时偶遇,他便看出虞意白在殷时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一般,倘若虞意白出事,殷时必会被引过来,他只需提前布好陷阱,届时瓮中捉鳖,殷时肯定逃不掉。
至于“换命”是否能成功,虞意白是死是活,只是件无关重要的小事罢了。
这些人,都是棋子。
虞夫人在这时转向鸣玉,面上哀愁一扫而空,喜色难掩:“鸣玉道长,梁儿的性命就拜托你了,我们会将人送过来,您千万要保证‘换命’仪式能够成功进行。”
鸣玉微笑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