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兰塔斯一直都待在宫殿当中。
这期间,地狱的贵族恶魔们也不时会来拜访他,若是兴致来了,便会直接在这里举办小型的宴会,这时候,兰塔斯便会拉着修希菲尔一起,坐在众人的中间,尽兴了方才散场。
当然,但凡有人上来敬酒,兰塔斯都是笑着让对方帮他挡下,省的自己喝醉了以后有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
某天傍晚,兰塔斯坐在花园里吹风,暗沉的天幕里,飞来了一只漆黑的鸟类。
似乌鸦却又不完全像,黑色光顺的背上有着淡金的细纹,它白色的趾间绑着一张卷起的皮纸,停留在兰塔斯的肩头。
他取下那张皮纸,顺手捋了一把它的毛,纸上几行墨水书写的字映入眼帘。
是阿塞亚的笔迹。
扫了一眼后,兰塔斯指间腾起一簇火焰,便将它烧了个干净。
修希菲尔正坐在他的旁边,见他这番举动,问道:“这是什么?”
兰塔斯组织了一下语言,把晚宴上他和阿塞亚去往深渊的经历同他讲了。
“他刚刚告诉我,深渊那边传来异动,让我明天去看看。”
修希菲尔盯着他,缓缓道:“那把剑在地狱的深渊底下呆了这么久,无数人垂涎它强大的力量,但从未有一人能将其拔出,而那些失败的人,皆化作了它的养料,连骨骸都不剩下。”
“我知道。”
兰塔斯笑了:“但总归要去试一试的嘛。再说了,我是不死之身,你不用担心。”
良久,修希菲尔出声道:“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
对于这个回复,兰塔斯并不感到意外。
他逗弄着停在他肩头的鸟儿,将果盘里的一颗樱桃喂到它嘴边。
“不就是一把剑,它还能吃了我不成?”
-
第二天,兰塔斯和修希菲尔离开了宫殿,通过传送阵来到了布莱兹宫。他们穿过殿门,看到了阿塞亚的身影。
当阿塞亚的视线落在修希菲尔身上的时候,微微滞了一瞬。
他认得对方。
当年兰塔斯受火刑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一个名为修希菲尔的天使,经常偷偷到地狱里来看兰塔斯。
和那人亲自交谈一番后,他从对方的叙述中,得知了兰塔斯为何会被打落地狱的真相。
后来在兰塔斯刚受完火刑的那一天,他亲自去找那个人,彼时对方正皱着眉,将锁链从琵琶骨里抽出来,然后将断成几节的链子随手丢到地上。
青年注意到了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眯眼问道:“你是谁?”
阿塞亚说:“我是地狱的主人,阿塞亚。我知道你,曾经的六翼炽天使,你有没有兴趣来当地狱的七宗罪之一。”
兰塔斯并没有很快答应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当这个,要干活吗?”
阿塞亚道:“不用。”
兰塔斯问:“我有什么好处?”
阿塞亚答:“巨大的宫殿,成群的奴仆,听命于你的魔卫,以及……仅此于我之下的地位。”
青年弯眼笑道:“成交。”
思绪拉回现在,阿塞亚看着面前朝他行礼的二人,一抬手,通往深渊的空间之门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跟我来。”
来到深渊后,兰塔斯发现,入目的场景较他之前所见的那番景色更为阴沉与晦暗。
脚下的血水已经凝结风干变成干涸的血块,枯萎的荆棘蜷缩在岩缝之间,宛如一条条丑陋的虫子。
他们来到巨大的深坑之中,这里本来聚集着成千上百只恶魔,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一片荒芜暗黑的土地与零星残破的衣物,就连骨灰都不剩下。
空地的最中央,插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乌里斯之剑。
阿塞亚望着它,开口了。
“耶和华乃是神明之躯,这世上能伤他之物寥寥无几,而诞生自地狱的最深处,集世间罪孽于一身的乌里斯之剑,便是其中一样。”
黑雾已经完全褪散,它也终于显露出其真实的模样。
暗色的剑身斜插入污浊的血土,剑锋显露出一种冰冷而锐利的质感,它的周身缭绕着一层极淡的猩红血气,一朵朵蔷薇花的纹路浮现在漆黑的剑身之上。
剑柄缠绕着荆棘的尖刺,泛出幽蓝色的冷光。
它神秘而妖异,散发出恐怖邪恶的气息,兰塔斯一步步走到它的前面,感到某种诡异的力量正缓缓将自己给包裹。
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沉默地注视着他,冰凉,粘稠,如附骨之蛆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
他强压下心底禁不住涌起的战栗的感觉,朝那柄剑一点点伸出了手。
靠得越近,兰塔斯越发能感受到其冰冷的寒气钻入他的皮肤,侵透他的骨髓。
修希菲尔和阿塞亚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
而当兰塔斯的手指完全将剑柄抓住的瞬间,一股陌生的力量突然入侵了他的身体,蛮横、强大,几欲将他的血肉生生撕裂成碎片。
兰塔斯一手死死抓着剑柄,仍由尖锐的荆棘扎破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鲜血沿着修长的剑身淌落下去,染红了上面蔷薇的纹路,使它们看起来宛如真的绽放于其上一般,明明是无比脆弱而娇艳的花朵,配上象征着杀戮的剑身,竟显现出一种诡谲阴冷的感觉。
这把剑,正一刻不停地吸吮着他体内的鲜血。
他将下唇咬得泛白,感到大脑因失血过多而微微晕眩,身形摇晃了一下。
不远处的修希菲尔看到这一幕,瞳孔微缩,似乎想上前去来扶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是无声攥紧了。
阿塞亚眉头紧缩,道:“兰塔斯,它正在吞噬你的生命力和你的血肉,曾经想要拔出它的人无一不因此而死去,如果你无法坚持,可以离开它……”
立在血土上的青年却是冷声开口了。
“我没事。”
垂眼注视着那把剑,他暗紫的眸中恍似掠过妖异的血光,苍白手背上青色的静脉因发力而细微地隆起。
他微哑的嗓音自那边传来,带着种失真感。
“它想要吞噬多少,我便给它多少。”
血蔷薇的纹路悄无声息爬上了青年的侧脸,由脖颈一路开到眼尾,在充满着死气的昏暗深渊内,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剑身颤抖着,其上血光流转,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它将口器插入青年纸薄的皮肉,贪婪地从他的体内一刻不停地吸吮着新鲜的血液。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塔斯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近乎餍足般的轻叹。
此时此刻,他已然意识恍惚,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了这把剑的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它竟开始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
那边的修希菲尔和阿塞亚看到这一幕,皆是瞳孔微缩。
乌里斯之剑自剑身开始,正逐渐地在消失。
准确而言,是化作血肉,融进了对方的身体。
兰塔斯垂着眼,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几乎摇摇欲坠,但那只手却是从始至终都牢牢抓着布满荆棘的剑柄。
直到它的最后一点埋藏在血土下的剑尖也消失殆尽,失去了唯一支撑点的兰塔斯身形一晃,面容惨白地便要往前摔倒下去。
修希菲尔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青年侧脸上绽放的血蔷薇的纹路,猩红,诡谲,却偏生带着种颓艳的美感。
而它们此刻也正在消散,仿佛溶于水一般,最终完全消失。
“我没事。”
觉察到对方担忧的视线,兰塔斯弯起唇角,安抚性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阿塞亚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打量着兰塔斯,目光中带着些不敢置信:“乌里斯之剑……它竟然融入了你的身体。”
兰塔斯道:“我能感受到它。”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血色单薄的掌心,一片死寂中,那里有无形的力量翻涌着。
与那把剑透露出的气息一样,恐怖,罪恶,不祥,正躁动着叫嚣着,兰塔斯手指一拢,那股力量便消失殆尽。
他被修希菲尔搀扶着,抬眉道:“魔主,我需要你将地狱魔兵的调动权暂时交给我。”
阿塞亚闻言,沉默地注视着面前这个青年。
他脸色苍白,唇线微绷,一双紫罗兰色的眸中却含着冷光。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仿佛看似无害美丽的玫瑰终于露出自己尖冷锐利的荆刺,愈发张扬、放肆,而危险。
良久,阿塞亚道:“可以。”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能做到。
他甚至不介意把自己地狱之主的位置交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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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塔斯在很早之前就问过006,作为来自异界的系统,它到底能帮上他什么实质性的忙。
而在对方有些心虚地报出一大串能力的名称后,兰塔斯眼眸微眯注视着它。
“传送?就像那次你直接把我丢修希菲尔怀里那样?能直接从地狱到天堂吗?”
006闻言,踌躇道:【这个,这个属于更高级别的权限,如果宿主一定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主系统申请一下。】
它那犹犹豫豫的语调令当时的兰塔斯轻笑了一声,点了点白团子的脑袋:“算啦。就知道你没什么用,我自己想办法。”
他心知指望这只系统是没戏了,却没想到在他从深渊取完剑回来后的没几天,006惊喜的声音突然传到了他的脑海。
【宿主宿主,在我的不懈努力下,主系统终于同意我们的申请了,它暂时升级了我的传送权限,现在的我可以帮上你啦。】
闻此,兰塔斯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你一次性能传送多少人?”
006说:【主系统没跟我讲限定人数,那……应、应该是不管多少人都可以吧。】
兰塔斯仍有些半信半疑地看了它一眼:“传送到指定地点,你确定不会出差错?”
他那怀疑的目光令006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当然啦,宿主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我很靠谱的。】
打量了面前气呼呼的白团子半晌,兰塔斯轻笑了一声:“我得试一试,才能相信你。”
然后在数次没出差错的传送之后,他这才在对方紧张的注视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的传送功能无疑完美化解了他眼前的一大难题,而另一件亟需解决的事,便是那道新到手的兵权了。
阿塞亚麾下的那些魔兵,一个个可都是难啃的硬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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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地狱里总是不太平。
先是近半数的恶魔失踪,而后是一个天使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地狱,随即又传出了七宗罪之首回来的消息,甚至为此还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席。
还未待他们从这一连串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又一个堪称爆炸性的消息几乎令整个地狱都为之震惊。
魔主将自己的兵权交付给了七宗罪之首。
这一消息令恶魔们议论纷纷,他们都在猜测,那个从未在公众前露过面的七宗罪之首,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有资格代替强大的阿塞亚,掌控魔兵的调动权。
那一天,所有最精锐的魔兵都被聚集于他们平日训练的广场上,等待着他们新任长官的到来。
他们高声放肆地谈笑,嘲讽,丝毫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我听见过他的人说,那个所谓的七宗罪之首,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弱不禁风的,老子一只手都能把他给提起来。”
“就凭他还有资格掌控兵权?他才来地狱没几天啊,连点功绩都没有,就敢指挥我们?”
“哈,老子就是不服他管,看那小白脸能有什么办法!”
“哎唷,瞧你说的,要是把人家给气哭了,当心送你去地狱暗牢走一遭。”
……
兰塔斯便是在这样的议论之中走到他们面前的。
上一秒还在高声嘲笑着的魔兵们,皆是望着他,张着嘴,目光呆呆地,倏地哑了声。
在见到那个青年之前,“漂亮”这个形容词在他们的脑海中尚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它更多带着贬低的意味,讥讽对方不过是个长得不错的花瓶废物,而当那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瞬间,他们方才发现,真的有人,是能够完美地承担起“漂亮”这一形容词的。
那青年拉了把椅子,在他们面前的阶梯上坐下了。
“讲啊。”
“怎么不继续讲了。”
他的视线扫过魔兵们神色各异的面容,而与他对视上的,皆是禁不住心头一颤。
对方面上虽含着些笑,但那双拥有着惑人紫罗兰色泽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
他垂着眼皮,目光落下来,轻慢,恣肆。
他明明只是随意地坐着,底下的魔兵们望着他,却忽然有一种错觉,此时此刻,那青年正坐于王座之上,他傲慢而高贵,虽然不着任何华美的饰物,亦无人为他加冕,便已然高高在上,执掌生杀。
片刻的沉默后,有魔兵混在人群之中,壮着胆子高声喊了一句。
“魔主将兵权交给你,是因为他相信你,但这不代表我们会心甘情愿服从你的命令,除非你能向我们证明你的实力!”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不少人连声附和起来。
兰塔斯垂眼看着情绪激愤的魔兵们,倏地,冷笑了一声。
恶魔们望着他,对方面上近乎嘲笑的神色令他们感到一阵恼火,却是渐息了声,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
兰塔斯眉眼掠着笑,吐出的字句却是无比凉薄与讥诮。
“你们算什么东西?”
“想让我证明?你们也配?”
他话音刚落下,台下的魔兵们便瞬间炸开了锅。
从未有人敢这样贬低过他们。
他们双眼赤红地死死盯着那个青年,破口大骂着,恨不得生生撕咬下他身上的肉来。
兰塔斯身后的副官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理解这位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对方实力再强大,但在这数千名精锐的魔兵面前,恐怕也要再三思量一番。
他都怕那些野蛮愤怒的恶魔们一时冲动,直接冲上前来,将这位看着柔弱无害的青年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