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陛下,我害怕>第四十五章 死同穴

  护士自安静整洁的走廊穿行而过,一一看过每个病房里的病人,在看向最后一个单独的病房时,手中报告单忽然掉在了地上。

  只见原本该安安稳稳的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手中还捏着被拔下来的针头。

  是谁拔的显而易见。

  护士急忙边喊医生,边快步走到病床旁,问仍然迷茫的周珣:“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周珣按了按额角,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是在哪儿?”

  还未等护士回答,他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恍然大悟:哦,医院啊。

  等等,医院?

  他不是在古代吗?

  陛下呢?

  医生进来,在一旁看了看他的身体各项指标,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照理说,你这身体应该醒不过来的,怎么那么正常?”

  他说完又咕哝了一句“奇怪”,然后对一脸懵逼的周珣道:“先去做个全身检查,再留院观察吧。”

  周珣下意识的点头,点到一半止住:不对啊。

  他穿回来了?

  两个世界来回跑,逗他玩呢。

  迷迷糊糊跟着护士做完检查回到病房,正要关门,闻讯赶来的谢云湘一把扒住房门,恰好同转过头来的周珣对视。

  周珣自顾自的坐到床上,垂眸不语,安静听着检查结果。

  很健康,除了躺的有点久,后续可能会出现低血糖的症状,以及前期身体会比较虚弱外,没什么毛病。

  之前的手机已经报废了,周珣看了看手心那道被海中礁石划出来的伤疤,闭了闭眼,无视掉格外有存在感的某人,问医生:“我能出院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的周珣也不耽搁,打上车说了个位置:“……曲海。”

  谢云湘在后面一路跟着他,临到了地方才分辨出来,这不就是之前“周珣”被炸进海的那个地方吗?

  之前的经历太过记忆深刻,谢云湘不自觉的开始心慌。

  她慌忙拉住周珣的手臂,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珣嗓音沉静,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发出疑问:“你有资格管我吗?”

  似乎是被这一眼给吓到了,谢云湘怔愣一瞬,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让周珣有了机会甩开她的手,随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海边走去。

  他特意挑了之前被炸缺掉的那块地方,静静地望着平静的连绵海面,随之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倒头就想跳下去。

  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次。

  这举动把谢云湘吓得够呛,好在经历过一次,不至于如此慌乱,她立刻上前拦腰抱住周珣,又叫过来自己的司机,语气不容反驳:“按住他,事后我保你全家一辈子安稳。”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条件,是以司机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帮忙摁住周珣。

  周珣被司机拽着拖回车里,他试图挣开,没挣动,没过片刻就满头大汗,而后头一昏就要晕倒在地上,幸亏司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他很快又被送回了医院。

  确认周珣只是低血糖,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按照谢云湘的指示,找来了院中最具权威的心理医生。

  只等着周珣醒来后给他安排个心理咨询和疏导一条龙服务。

  所以当周珣悠悠转醒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导致他一度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当场就拢好被子再度闭上了眼睛,放平稳呼吸。

  众人:“……”

  谢云湘轻缓的喊了一声:“阿珣……”

  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不是做梦?

  他抬眼,眸光划过众人落在谢云湘上,问她:“为什么要拦我?”

  按照贺姨与萧以谙的经验,他应当也是能回去的。

  他要回去见他的陛下。

  而且……他再度瞥了谢云湘一眼,当时有她跟着,自己就算跳下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而且这个时间的海浪并不多汹涌,顶多就是呛个水。

  过于鲁莽,但值得一试。

  只是没想到提前被谢云湘拦了下来。

  他坐在床上,抬眸看向给他准备的心理医生,陷入了沉默。

  一整个上午,任凭医生说什么,他都垂着眸半个字没提。

  直到医生给他下了初步的判断:“可能是自闭症,但行为却不像,而且照患者家属所说,患者存在自残行为,疑似精神出了问题,需要做下一步的检查。”

  他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我没什么病,只不过不想同你们说话而已,还有我不想自杀,本人还是挺惜命的。”

  医生:……

  医生:“?”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存在感就十分明显,从谢云湘的角度看,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平添了几分晦暗。

  若是换做洪禄或白宁深在这里,定能发现,周珣某时的眼神与动作同萧以谙如出一辙,那是他多日浸润在宫中而自然而然升起的一股帝王风仪。

  他快磨破了嘴皮子,甚至不惜威胁他们,直到检查结果出来,健康的令人发指,才换来了自己能够再度出院。

  夜晚的风有些凉,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中秋节,周珣算了算时间,距离他身死过去了半月有余。

  不知陛下如何了?

  ……

  陛下正在周府里待着,除了上次撞见白宁深以后,萧以谙往后再来,除黄津之外再也碰不到其他人。

  偌大的周府不过半月,荒草丛生。

  夜色微凉,萧以谙静静的抬头,他在这里枯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但还没轮到他御驾亲征,新的消息已然传入京城:当初萧愿自京城外直接赶往北疆,同徐厝一同镇守城池,后来在追击北狄人时中了埋伏,不幸战死。

  这则消息到萧以谙手上时,钦天监中的白宁深如有所感,他眼睛被蒙着,伸手去摸铜钱,却怎么都找不到。

  同时,一只海东青落在他窗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吸引来白宁深的注意。

  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他无比熟练的起身前往窗户那处,借海东青的叫声辨别出方位。

  他取下腿上的信件时,一个婢女踏着碎步进来,行了个礼:“大人,宫中来信,淮南王战死北疆。”

  白宁深捏着信的手抖了一下,唇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却又在回过神来时陷入沉默。

  纸张被捏出褶皱,瘦削到病态的手腕青筋突出,这封信上会是何内容显而易见。

  默然良久,他才递出不成样子的信,声音喑哑:“念。”

  婢女恭敬的接过来,她名唤清月,算是伺候白宁深最久的一个了。因为他眼神不便,恰好她又识得些字,于是平日有什么书信都是她来读。

  只不过那位大人从来不让她近身。

  清月翻开纸,一字一句复述:“……久不通函,至以篇念。吾知所过,遂远去镇边,然,终是无颜相见,未能亲往致歉,深陷难以释怀之境,夜不能寐,今披甲跨马,退外敌,愿平安以归,以尽衷肠,以求谅心……言不尽思,再祈珍重,珍重。”

  她抬眼,斗胆看向白宁深时,却发现大人眼边的布已然被洇湿,早已不成调的嗓音响起:“……先下去吧。”

  清月依言退下,在关门时还是往大人那边担忧的看了一眼,只是大人似乎并无更多的异状,信已经被握成团,不成原样。

  再也恢复不到原本的模样了。

  萧愿的尸身在几日后运回京城,念在功过相抵的份上,萧以谙并未褫夺其郡王身份,仍按礼制下葬。

  而且人已经故去,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但因着周珣的原因,萧以谙没有去看他,甚至鲜少有官员前来吊唁。

  唯独那一日,白宁深浑身素衣,腕间系着白布条,他缓缓走到棺木旁,吩咐人打开,熟悉苍白的那张脸露了出来。

  他手指微蜷,伸过去碰了碰萧愿的脸。

  顺着视线往下,他看到了萧愿手间鼓鼓囊囊的一团。

  穿堂风徐徐而过,吹的白宁深胳膊有些凉意,他就在这凉风下拨开萧愿右手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露出一个绣工极好的锦囊来。

  白宁深打开,里面别无其他,只是有两缕头发,一白一黑,以红线相缚,纠葛在一起,难舍难分。

  正如他们的命运一般。

  他闭了闭眼,一滴泪就这么打在纠缠的发间,他放回萧愿手中,随着丧队出城。

  偌大的皇城,除白宁深,竟无一人为他送葬。

  白宁深跟着冥车,再度踏出困了自己多年的京城,前往萧愿的陵寝,只是这一进,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在等毒药发作的那须臾时光,握紧了萧愿和他手中的锦囊。

  生不能同衾,那便只能求一个死而同穴。

  白宁深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那几枚跟了自己多年的铜钱,零零散散的,一个接一个不知去处,那原是萧愿某一年送自己的新春贺礼。

  在白宁深死后,江南那处周珣十分熟悉的江边,曾诓过他钱的那老翁忽然放下了酒壶,望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叹了口气:“诸星陨落,终归是一场劫数。”

  隐隐的,脖颈的不知多少年的疤又开始疼了,他叮呤咣啷的提着酒壶,唱着不成调的还魂曲,划着渡船至河中,这才一躺,半睁着浑浊的眼,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