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如金的夏日, 云朵如同雪花石膏般在天空垒起高山。

  轿车穿过阳光和建筑的阴影行驶在柏油马路上,森芒透过车窗望向外面,层层的钢筋建筑取代了缥缈群山, 天还是一样的天, 美景却换了副模样。

  之前爸爸说高中和新家的位置不是在城中心,有些偏。

  然而它的繁荣程度还是比葡泸高出一大截, 各种精心设计过的铺面和招牌,干净平整的道路, 来往穿着时尚高级的年轻人们,每一处都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光鲜亮丽。

  森芒知道, 但他却是第一次以未来自己要在这里生活的角度去打量它。

  狄爸爸开着车,余光留意到儿子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特地选的儿童教育频道, 他只能偷偷把频道关闭。

  “在看啥?”狄爸爸忍不住开口问道。

  “黑翅鸢。”森芒说,“刚才那边有只黄鼬跑进了一家生鲜超市里。”

  “黄鼬?”狄爸爸迟疑了一下,“……是老鼠的一个品种吗?”

  “不是。”森芒说, “它们一个是食肉目鼬科,一个是啮齿目鼠科, 完全不一样, 是吃和被吃的关系。”

  “——噢!”狄爸爸终于正确接上了儿子的脑回路,“黄鼠狼, 黄大仙是吧。”

  “我以为它们一般都是生活在山村野地里。”

  森芒摇头, “生态是一个系统,有捕猎者就一定会有猎物, 它们是同时存在的, 如果我想看到很多鸟,就必须有成群的昆虫。”

  狄爸爸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大脑超速运转,学生时期尘封的记忆勉强起了点没啥用的作用。

  他悟了,“我待会打电话叫阿姨注意一下家里防鼠灭鼠问题。”

  森芒不懂为啥话题扯到了灭鼠问题上,他歪着头回想起自己带狗狗出门溜达撞见的帅气流浪大猫,真情实感地提出了建议,“我们可以养猫猫。”

  “不用你陪,我可以自己去街上抱它回家。”

  “?”狄爸爸顾不得保护儿子幼小的心灵了,再无条件溺爱下去,先受伤的是他自己脆弱的心灵,“不行,绝对不行!”

  三只狗子已经够折腾了,如果再不抑制一下小儿子花心的本质,这次是多一只鹦鹉,下次是多一只猫,家里开动物园指日可待。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小朋友的神态像极了失落的小狗。

  不能心软,狄爸爸在心中告诫自己,他绝对不想半夜睡觉的时候有只猫走进自己的卧室巡逻。

  他决定当一个沉默司机,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带儿子走进学校。

  前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拿着篮球和他的几个朋友走在校道上,“崇以,你爸真的要送你去国外留学啊?”

  男生耸肩,篮球砸在地上发出有规律的“铛铛”声,他语调漫不经心,“可能吧。”

  “那还要高考吗?”朋友好奇地问。

  “看学校吧,我也不知道。”男生发出一声冷哼声,“他说我这破成绩在国内考不上好大学,只好看看能不能送去国外镀个金。”

  “钱也是实力的一种啊。”朋友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管那么多干嘛,走!咱打球去!”

  两群人迎面撞上来学校参加考试的森芒和他爸,父子组合走在高中校园的校道上很是显眼。

  “他们是谁啊,为什么会在学校里啊?”几个人小声讨论道。

  “想想也知道,有人被叫家长了呗。”范崇以说,“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只剩下咱们这些高三的,还有特招班搞竞赛的那帮人。”

  狄爸爸抬头看看风格大体相似的教学楼,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来回好几次后他终于放弃了,“同学你好。”

  “你知道致远楼在哪里吗?”

  “直走,转左,上阶梯,然后拐弯就是了。” 范崇以说。

  “谢谢。”狄爸爸点头,他看向自己儿子,“来吧森芒,咱们的时间要到了。”

  森芒点头。

  虽然经过的每个人身高都要比他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威胁,因为打架不靠身高体重决胜负,它们会影响结果,不过更多靠的是力量和技巧。

  在这点上森芒很有经验。

  他们顺着路走进了教学楼,一个老师向他们招了招手,面试很快开始。

  狄爸爸看着他儿子平静地走入考场,头顶天空碧蓝澄澈,冲散了狄爸爸心中焦虑紧张的情绪。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小儿子通过了这场考试,一切就算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

  成功是没那么容易成功的。

  邹朔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耐心是一种高尚的秉性,是人类美好的品德,可惜效果等于零,他快忍不下去了。

  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是到了遛狗的时间,而在一个小时后狗子们还没集齐,他人也还傻憨憨地站在门口没出门。

  邹朔转了转手中的牵引绳,手法有些生疏,他不是很经常接触这类玩意。

  原因也很简单众所周知,猫是不需要遛的,因为遛多了的话,猫就不是你的猫了。

  “诺亚!亚历山大!杉莫!”他大声喊着雇主爱犬们的名字,重复着今天快说到喉咙干的话,“已经到散步时间了,要出门了!”

  “你们在哪!”

  狗狗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就是没有一只主动愿意走到他面前来。

  它们真的知道如何伤透人的心,邹朔绝望地想。

  不行,必须硬气起来,是时候了!

  在猫咖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如果先驯服其中一只,起到示范作用,其他的自然会好好跟从。

  邹朔拿着牵引绳从玄关走进了屋内,狗狗们从四面八方打量着他,亚历山大卧在二楼观察着局势,杉莫藏在厨房,诺亚躲到了沙发后面,嘴里咬着一个靠枕。

  沙发后面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暴露了诺亚的位置,看来被用来起示范作用的幸运小狗就是这只德牧了,邹朔放慢脚步,语气轻缓。

  “亚历山大,还是诺亚?”

  “我看到你了。”邹朔说,“我们戴上牵引绳出去玩吧。”

  诺亚抬起头,松开了嘴里的玩具靠枕,棉花絮从破烂的裂口中飘了出来。

  “来吧。”邹朔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到破烂飞絮上,“诺亚,你是诺亚对吧。”

  他咽了口唾沫,走到狗子身边半蹲下,把牵引绳的脖套戴到狗子的身上,诺亚不同昨天的乖巧让他莫名有些感动。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感动早了。

  邹朔站起身拉了拉绳——狗子没有动,躺的很稳。

  “?”不对劲的地方来了,邹朔皱起眉头,“你怎么不起来?”

  诺亚汪呜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去。

  八十多斤的体重是家中全员狗子的标配,邹朔扯了扯皮带,牵引绳一路往上滑,已经越过了颈部,几乎到了德牧的耳朵边了。

  “——诺亚起来!动一下!”

  诺亚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咕噜咕噜声,它一跃而起,把面前的宠物家政吓得退后两步,它飞快地窜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狗绳随着它的动作在空中轻快地甩动,最后无情地掉到楼梯上。

  “哎,等等!别走啊!”

  “求你了!咱们出去散步吧!”

  没一只狗子应他的声音。

  “小邹,你怎么了?”保姆阿姨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刚洗好的抹布,“还没出门吗?”

  “嘭”的一声,楼上传来一声不详的闷响。

  “方姨。”邹朔心累得说不出话,“刚刚狗子跑上二楼了,听声音应该是惹出麻烦了,待会可能要连累你收拾一下了。”

  方姨没辙,万一老板回来看到乱糟糟的家,自己和这位小年轻谁也跑不了,她叹了口气,“我到楼上看看狗子去哪了。”

  楼上再次应景地响起闷响声,“嘭——”

  方姨再次叹了口气,“我最好快点去看下二楼的状况。”

  “谢谢了。”邹朔疲惫地说道,“我去找找金毛去哪了,它应该比德牧更愿意戴上牵引绳。”

  方姨点点头走上了楼梯,前两天小邹专门买的宠物玩具球散落一地,有些几乎滚到了楼梯上,她一眼望过去,没在走廊上发现狗子们的身影。

  “狗狗,你们在哪呢?”

  该出声的时候偏偏又没了动静。

  方姨皱起眉头打开房间的门,里面没瞧见狗子,她关上再次打开了另一扇门。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吓得人连退后两步。

  亚历山大没理她,顺着楼梯往下跑,诺亚从拐角处跳出来紧随其后。

  邹朔在楼下走了一圈,原本以为金毛在厨房,结果没找到它,只能上二楼看看狗子们是不是在哪个地点集合了。

  意外在这一刻发生了,楼梯上散落的玩具球,刚没拾起来的牵引绳,加上不宽敞的坡度空间。

  邹朔刚上了几步楼梯,就迎面撞上了狗子热烈同时具有冲击力的怀抱。

  福气没享受够一秒,他脚一崴,直直地从阶梯摔到了地板上。

  “啊嗷——!”

  “小邹!”方姨着急之间门都忘了关,赶紧出来察看,“小邹!我的天啊,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很好。”邹朔痛得倒吸冷气,勉强说道,“就是站不起来了。”

  自己同事躺在地上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合[很好]的要求,方姨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有些担忧,“你等会,我去给你找根拐杖来。”

  “哎呀,怎么会这么严重啊。”

  “我、我觉得我缓过来了。”邹朔颤巍巍地坐了起来,他揉着生疼的手关节看着自己红肿的脚,愣住了神,“我的骨头之前有这个弧度吗?”

  方姨定眼一看,“我们现在打车去医院!”

  “这算是工伤吗?”小年轻哭丧着脸,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的这份工作不会还没干够一星期就凉了吧。”

  “医生会告诉你的。”方姨安慰他。

  结果,最终出门的不是狗子和宠物家政,而是两个家政自己,目的地也从遛狗子的公园变成了拍CT打石膏的医院。

  门开启,又关上,狗子们被独自留在了家里。

  它们无辜地对视了一会,此起彼伏地发出了几声的孤独(?)汪呜声。

  格铃站在房间的衣柜顶扑棱了几下翅膀,豆豆眼盯着敞开的房门。

  小主人怕自己的小鹦鹉待在笼子里不高兴不自在,特地关上了门让它在房间里玩,但现在门开了,不展翅溜达一下对不起自己美妙的歌喉。

  诺亚僵直了身体,“恭喜发财”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在它的耳边炸开,耻辱的怒火蒙蔽理智的目光,路上所有荆棘都阻挡不了狗子踏上征途。

  *

  伴着一路蓝天白云,狄爸爸赶在夕阳落下第一缕余晖前回到了家,今天的他坐在考场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好久,无所事事到人快打瞌睡了。

  狄爸爸眼皮沉重,机械地停好车,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打开家门。

  玄关处的两个陶瓷摆件碎了,碎片散落在原本光滑细腻的大理石地板上。

  檀木茶几上的花瓶也难逃此劫,水在碎片周围汇集,鲜花也看不见最初娇艳欲滴的模样,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它们被咬嚼过。

  整个场面看起来像是被暴风席卷过,或者外星人入侵,或者以上两种猜想同时都有。

  沙发靠枕被撕成破烂,棉花飘散到各个地方,厨房的酱油为这场灾难浇汁作料,麻酱甜酱凝成一团,地板上爪痕来自番茄酱。

  森芒惊慌失措看向他爸,“我们被抢劫了!”

  狄爸爸合理怀疑他儿子在给狗子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