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晴。
周渡醒过来，迷蒙间翻个身要去搂身边的人，却抱了个空。他猛然睁开眼睛，撑着身子环顾四周，的确是没人。
能去哪？周渡立刻套上衣服，刚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客厅里的声音。
宋开心安安稳稳坐在桌子边，跟小虎子两个人闷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渡暗暗松口气，把胡乱穿上的衣服理理好。
“干什么呢？”
宋开心抬头望过来，轻轻笑了一下：“你醒了啊。”
周渡走到他们边上，看到桌子上一大摊子，挑了挑眉：“包书皮？”
小虎子坐在凳子上，两只小脚还碰不到地，晃荡着。
“嗯！开心说要帮我！”
宋开心手里还摸着一本书，书皮花花绿绿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图案，又是老虎又是狮子的。
周渡也在一边坐下来，顺手拿一本，大手翻折两下，很快就包好一本，而且包的又规整又严实，嘴里随口问：“要开学了？”
小虎子见他这动作，嘴张着，继而目光崇拜地看着他。小孩子小手又胖又短，老包不好，周渡这动作，实在是招人羡慕。
宋开心也不行，一本书包的七扭八歪，他主要是看不见。
周渡拿包好的一本书敲了敲小虎子的头，“说话啊。”
小虎子笑嘻嘻地说：“今天就开学了啊，刚去领了书。不过明天才上课。”
周渡笑着不说话，将宋开心那本包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接过来，三两下规整好，“那小宋老师要上课吗？”
小宋老师摸摸鼻子，“我还不用。”
周渡点点头，“那……我们回一下北京吧？”
周渡状似无意的一问，宋开心倒实在愣了。
小虎子左边瞧瞧，右边瞧瞧，为难道：“你们要走了？又不回来了？”
小朋友还惦记着上次宋开心回北京后周渡的话，他说开心不回来了。
周渡也不回答，只望着宋开心，“还回来么？”
宋开心托着腮，眨眨眼道：“有人请我回来我就回来呗。”
小虎子立刻喊道：“我请你！”
周渡轻轻拍他的头，无奈说：“哪都有你。”
他把包好的书一本一本放好，塞到小虎子的怀里，“行了，快回去。”
小虎子不愿意，还想跟宋开心玩，周渡板着脸出了个声，小虎子立刻跑的比兔子还快，“走了走了。”
宋开心笑：“你吓唬小孩子。”
周渡抱他入怀，“那你吓着了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渡看着他，盯着他眼角一点，昨晚做狠了，总是流泪，眼角到现在还是红的。
“你不是小孩子，是我乖宝。”
宋开心被噎住，弄了个大红脸。
周渡无声笑，问他：“后面疼吗？”
宋开心摇头，又去捂他的嘴巴，“大白天的，别问了。”
周渡撅嘴亲他捂着自己的手心，宋开心赶紧缩回来。
周渡不再逗他，下巴搭在他发顶，闭上眼沉默。宋开心也不动，任他这样搭着。
“我们要回北京吗？”宋开心轻声问。
“……嗯。”周渡答应，“回去看看他。”
宋开心伸出手抱住他的腰，点点头。
两人就这样安静抱了一会，然后又互相亲两下，才换好衣服出门。
邹丽娟做好午饭，等着吃饭呢，在吃饭的时候，两人提出要去一下北京。没说其他原因，只说宋开心想哥哥了，要回去看看，周渡陪着他。
邹丽娟跟周家伟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周家伟说：“是该回去看看，你们路上当心。”
周渡：“来回顶多一周。”
邹丽娟点点头。
其实他们在北京渡过了非常艰难的一段时光，周舟跟周渡就是在北京出生的，后面为了躲避追债的人才搬到了邻省。可北京，依旧是他们回忆中难以磨灭的存在。
机票定的是后天，宋开心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给宋林枫打视频。北京风雪交加，宋开心这边却阳光明媚，在大太阳底下，他的头发丝都发着光。
宋林枫实际上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再忙他弟的电话也还是会接。
“瞧着气色挺好。”宋林枫看着视频那头的宋开心。
宋开心眯着眼睛笑笑，“哥，我们后天要回北京啦。”
宋林枫倒没想到这个。
“你们？你跟周舟一起回来？他生病好了吧？”
宋林枫还不知道周渡的事，他只知道周渡前段时间生病了。周渡除了自己，谁都没告诉，宋开心就连宋林枫都没说。
“生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呢。”
宋林枫仔细瞧他弟的脸色，说到回北京的时候很平静，心里想着他的确是进步了，嘴角忍不住弯成个弧度。
“回。哥亲自接你们。”
“你太忙啦，不用来接，秋实哥呢？秋实哥能来吗？”
宋林枫在那头顿了一下，淡淡道：“他辞职了。”
宋开心瞪大眼睛，满脸的不相信，半天后才喊：“你蒙我呢吧？”
宋林枫扶着额头，沉默着，面上露出了类似“疲惫”与“懊恼”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在宋开心这，他才能这样“柔软”一会。
宋开心在这头没听到回答，疑惑着问：“你工资开少啦？”
宋林枫撩起眼皮看他，轻轻“哧”了一声。
在待遇方面，赵秋实要什么他不给。可他还是很坚决的辞职了，所以他要的可能不是这些吧。那他要什么呢？宋林枫不敢想明白。就像戴乌，他想拍戏，宋林枫就给资源，一副破锣嗓子硬是要出唱片，宋林枫也替他办到了，说有求必应不为过。可他好像还是不满足。
宋林枫自诩是个杀伐果断的聪明人，可是身边的人怎么想，他却不明白。
宋林枫摇摇头，累得慌。
宋开心虽然看不见，可他感知到了他哥现在情绪不高，故而不再说这些了，又扯了些其他的事，两人挂了电话。
宋开心转头就给赵秋实发微信，可他也没什么信心，不知道赵秋实会不会回他。他已经不在SK了，没理由再来管老板的弟弟。
没想到宋开心刚发过去没两分钟，赵秋实就回了。
【秋实哥你在吗？】
……
【怎么了开心？出什么事了？】
宋开心听到赵秋实的回复，眨了眨眼，突然不知道该不该问了。他私心很想挽留赵秋实。在他的印象中，赵秋实是宋林枫的双手，他都不能想象，他哥没有赵秋实该有多难受。但是赵秋实既然选择辞职，就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他贸然挽留，实在是有些“情感绑架”。
算了，就问问，绝不勉强。
【听我哥说……你辞职了吗？】
宋开心心里打算着不勉强，可是说起来还是忍不住帮他哥说话。
【我哥有时候是个傻子，他做的不对你别跟他计较。】
赵秋实这次回复的间隔时间竟然比上次还长，好半天才回，直接回了条语音，宋开心点开听了，他语气很平淡，甚至还带着点笑。
“是，我辞职了。就是想歇歇，跟宋总没什么关系。他对我已经很好了。不过小开心有事没事还是随时可以找我的，我不是你哥的助理了，也一直都是你秋实哥。”
宋开心听完了赵秋实的话，顿了顿，劝解的话梗在喉间，没说出来，最后发了个笑脸过去，说好的。
发完消息，宋开心耷拉着头坐小凳上，双腿伸出去老长，没点精神。
“怎么了？小白菜被霜打了？”
周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宋开心边上，摸了一把小白菜的头。
小白菜顺势靠在周渡的腿上，叹口气说：“秋实哥辞职了。”
周渡挺惊讶，“赵总辞职了？宋总同意了？”
“嗯。”
周渡想了想，知道宋开心为他哥愁呢，笑了下说：“成年人的选择都是经过考虑的，外人没法懂。”
宋开心明白这道理，他只是情感上不能接受。赵秋实虽然说有事没事还是可以找他，但是宋开心做不到，估计他以后跟赵秋实的联系会越来越少。
不过再不能接受也得接受，赵秋实就是渐渐消失在他们兄弟俩的生活里了。
宋开心仰起头，“你办好事啦？”
周渡看着他，突然捏住他鼻子，轻轻晃着玩，宋开心无法顺畅呼吸，嗯嗯地哼，喊道：“小周，你大胆。”
周渡彻底笑出了声音。
晚饭后周渡回自己房间收拾衣服，宋开心趴在床上鼓捣手机，好像在跟邹晚晚发消息。
周渡坐在书桌边，伸手摸了摸左上角那两个字母。硬币大小的两个字母，这么些年过去了，镌刻的表面不再粗糙，可是纹路一点也没变浅。
WF。
周渡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这是周舟刻的，大概是秦文飞的名字吧。
少年恋人，似乎有过一段甜蜜禁忌的时光。周舟独自坐在这里一笔一画刻这两个字的时候，应当是什么心情呢？周渡希望最起码那时候的他是幸福的。
这段感情悄悄开始又悄悄结束，就像夏日湖面的波纹，风来风去，连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当年，周渡跟周舟在数学竞赛中遇到之后，两人一直有联系，周舟在来往信息中说起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上什么中学，有哪几位要好的朋友，爸妈怎么样，这些平淡的描述却在周渡的脑中生根发芽，他总把自己带入到周舟的描述中，幻想自己也有那样的生活。即使失忆了这些深植脑海的想象依旧存在，故而他刚以“周舟”的身份回来时对大多数事物都有大体印象，却没具体“经历感”。
可周舟从来没提过秦文飞，所以周渡对秦文飞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许在周舟的心中，秦文飞是不能为人道的特殊存在。太害怕太珍惜，恐怕说出一词半句也能吓跑他。
从过年开始，周渡见过秦文飞几面，他还当自己是“周舟”，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都是热切与难过。他不知道周舟已经不在了。
周渡稍早时候去了趟泉声，当面跟杜飞聊了几句，想续一下病假，杜飞倒是没多说什么，很痛快就同意了，就是说他销假回来之后要马上出差。周渡没意见，他也的确是歇了挺久了。回去的时候去了会计办公室，靠在门口敲了敲门。
办公室坐着两个人，听到声音都抬起头，看到周渡抱着双臂靠在门口。
郭筱“嚯”一下站起来，喊道：“你来上班了？病好了？”
周渡笑了笑，“来续假。”
郭筱蹙眉：“病没好你来干什么？在家歇着呗，杜总不允许你线上请假啊？”
“当面谈些事。”
郭筱点点头，见他眼神往自己身边的位子上移，她也跟着瞥过去。
秦文飞跟周渡对视片刻，缓缓站了起来，轻轻笑一下：“周总。”
周渡点点头，“哪天一起聚聚。”
郭筱情绪都在表面，听到这话惊得嘴巴张大。她原先就怀疑秦文飞对他动机不纯，这周总倒好，不躲着，还凑上来说要请吃饭。
“吃什么！忙都忙死了！”她冲周渡喊。
周渡还不了解她那些心思，无语道：“整个公司聚餐，爱来不来。”
郭筱愣住，吸吸鼻子，不说话了。
周渡不再多话，笑笑后转身走了。刚出行政楼，秦文飞追了出来。
“周，周总。”他这么喊的时候声音打着颤。
周渡就站在他身前三步的距离，笑了下：“怎么了？”
秦文飞看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几下辗转，眼眶都被风吹红了。
“你……你最近瘦了好多。”他说完低下头沉默，片刻，抬起脸来，露出一个轻浅的笑，说：“我去看过你，站在你们家门口，没敢进去。”
周渡愣住。
他红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实在是太伤心了。
第一次见到秦文飞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默默流眼泪，难过又伤心。那会周渡就莫名冒出来的一股心疼，一把被揪住了心脏的感觉。
周渡那时候被这莫名的心疼感惊住了，现在却想明白了。
也许双生子之间真有心电感应，周渡恍然明白，冥冥中，周舟不忍心见他哭。
就像当初周舟在雪林里不肯放弃素昧平生的宋开心一样，那时周舟应该也是明白，这个人对周渡来说有多重要。
没人告诉周渡，可周渡却好像知道周舟希望他怎么做。
“文飞，别看着我了，往前看看吧。”周渡轻声说。
秦文飞泪眼朦胧，未说一句。经年过去，似乎只有他放不下。可他这放不下，如今看来，很显荒唐可笑。
是秦文飞先退的，是他先退开的，周舟只是放手让他走了。
秦文飞始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周渡离开了。
如果告诉秦文飞周舟已经不在了，估计他会记一辈子。可如果他只是不再爱他，遗忘应该会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