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飞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跟周舟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未来还能共事。他此刻竟然有点感谢上一个压榨自己的公司，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想要辞职。他甚至，有点感谢叔叔去年查出来生病了，如果不是叔叔生病，他今年还是不敢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说明，他在这时候回来，就是可以再次遇到周舟的。
可是他马上清醒过来，周舟已经有爱人了，这一切，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巧合。
人事主管已经走了，郭筱看秦文飞坐在自己工位上，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都回不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跟周总，认识吗？”他突然问。
郭筱：“……对，是大学校友。”
秦文飞点点头，喃喃：“我没有见过他上大学的样子……”他又问：“他大学……过得好不好？”
郭筱缓缓蹙眉，这话这表情，怎么像旧情未断的前任！
“不知道，我跟他不是一个专业。”
郭筱现在是跟开心一伙的，所以看他这伤春悲秋的样子心里就别扭，说话没个好语气，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新同事。
秦文飞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应该，立刻不好意思笑了笑，脸色还白着，“我跟他是初中同学，挺久没见了，随便问问……”
郭筱没看他，眼睛在电脑上，装作理账目的样子，“那你自己问他吧。”
秦文飞不说话了，知道自己没说好话，讷讷低下头。
过了一会，郭筱看他，竟然还低着头。他怎么看着这么可怜啊，郭筱于心不忍起来，提了点声音说：“那个……干活吧……等会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其实秦文飞眼眶都红了，闻言抬头看她，感激地笑笑。
跟中午不一样，食堂晚饭供应的少，因为大部分人都下班回家，只有住在宿舍或者准备加班的人才会来吃。
其实秦文飞本来是准备回家去吃的，但是既然郭筱刚才提到带他来食堂，他也就没拒绝，跟着她来了。
郭筱才在食堂吃几顿，却也熟了，轻车熟路地介绍着，俨然一位老员工。
食堂里人不多，两个人各点了两份菜，秦文飞饭卡还没办好，郭筱很大方请客了。两个人坐下没一会，就看到周舟拉着宋开心进来了。
本来郭筱打个招呼就完，可她看了一眼不错眼盯着周舟的秦文飞，故意喊：“周舟！开心！这里！”
宋开心听到郭筱的声音，往这边望了望，先笑笑，然后小声跟周舟说：“郭筱姐姐叫我们呢。”
周舟就是来买两个馅饼，没成想就碰上了。
郭筱热情将椅子往边上挪挪，示意他们两人坐，“买什么好吃的啦？”
宋开心举着热乎乎的饼：“肉馅饼！要给邹姨跟周叔尝尝！”
郭筱跟宋开心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周舟跟秦文飞。
周舟点了一下头，算跟秦文飞打招呼，秦文飞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郭筱：“开心，你今天干什么啦？”
宋开心：“我跟翠芳姨她们玩土豆！赚了好多炒花生！”
宋开心把今天猜称的事说了，然后把背包摘下来，在里面悉悉索索摸，摸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自豪地摆到餐桌上，“你拿点吃，可香了！”
郭筱看着那一大兜炒花生，哭笑不得：“小可怜，你一天就这么些成果，我可不舍得吃你的。”
宋开心把袋子往她那推推：“没事没事，你吃……”他放低点声音，“给船船留一点就行了。”
郭筱看着周舟，故意大声道：“周舟跟开心关系真好！是吧小秦？”
秦文飞低着头，闻言“啊？”了一声，脸白白的，“对，对。”
宋开心这才注意到对面还有一个人，眨眨眼，笑着说：“刚才你来问路了对吧？”
“……对。刚才谢谢你们。”
宋开心摆摆手，大方道：“你吃花生啊。”
秦文飞看着他。眼前的人毫不设防，嘴角微微，一双眼睛无神却澄澈，笑着的时候眼尾弯弯。
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周舟的眼神一直在宋开心身上，他说什么话他都会觉得满足，还会伸手把他的额发捋顺。
即使他们跟别人说话，可彼此之间彷佛只有对方。
秦文飞又想哭。
一面觉得自己活该，一面又觉得，眼前的周舟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不然他不会这样爱别人。
宋开心他们还要回家去吃饭，略坐坐就走了。
秦文飞转过头看着两个人往外去的背影，沉默着。
体面一些，秦文飞。
他暗暗告诫自己。
·
几个饼揣到家已经都凉了。红烧鱼的时候，周家伟把两个饼放锅边炕了炕，现在又焦酥酥的。吃起来会掉饼渣，肉馅又大又足，还有一些汤汁，不会觉得噎。
周家伟吃了一个又摸一个，“你们厂现在效益不错，食堂的食材好舍得给。”
泉声资产性质重组，现在不光光是个“厂”了，连名字都改了，叫泉声食品有限公司。但是年长一些的人都还是说厂里长厂里短，周舟乃至章锦华、杜飞都没人去纠正他们。关于食堂，以前效益的确不好，不过听老员工说，因为章锦华一直在，就算效益不好，食堂里的饭菜一直都还过得去。
邹丽娟不能吃这些油的，就撕了一些饼皮慢悠悠吃，也连连称赞。
“厨房大师傅这手艺是不错。”
“喜欢下次我还给带。”宋开心邀功。
周舟默不作声看着他，然后轻笑一声。两人在一块后这小孩极力讨人喜欢的样子好好玩。
邹丽娟很给面子，给他夹一大块鱼肉，鱼脸那块，肉活还没刺。
“二子，明天正好周六，你舅舅他们想去东飞山玩玩，你有空陪陪他们吗？”
东飞山在县的最东边，有个巨大的水库，21世纪初修成了一个人工湖，后续建成了景区，但是游客量有限，基本就是本县以及周边县市的人来玩一玩。
“周远不在？”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周舟调侃着问。
周远这几天陪着拜年吃饭又接送，可是受了大罪了。明天周远奶奶过寿，他实在脱不开身。周家伟人憨憨的，大舅子这阵仗没让他觉得高级，反而觉得挺好笑，呵呵乐两声。
邹丽娟挺无奈，她这个哥哥不回来就罢，回来了恨不得就是个皇帝，都得供着才行，周舟这几天上班都不在，他已经话里话外说周舟不懂事了。
邹丽娟一共三兄妹，邹晚晚跟妈妈姓，她妈妈是邹丽娟姐姐。姐妹俩从小一处，嫁的又近，关系一直很好。只是都对这哥哥没什么感情。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邹丽刚享尽了家里的所有“福利”，小时候没足够的钱供三个人念书，姐妹俩辍学给他读。早上吃早饭，她们吃番薯，哥哥却吃油炒饭。桩桩件件，虽说不是邹立刚主动的，但是姐妹俩的不公正待遇却是实实在在的。
可这毕竟是哥哥，十年才回来这一次，邹丽娟碍于情面，实在不好撕破脸。
周舟其实都知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就答应了，这头刚答应，那头就去逗宋开心，“明天带你出去玩。”
宋开心眼睛睁大大的，“我也去？”
邹丽娟没说话，但眼里也是有担忧的，首先是过年景区人多。其次是邹丽刚老来得子，小儿子惯得没了边，那个小孩子皮得不得了，一时磕着碰着怎么办。
周舟无声冲邹丽娟笑笑，示意没事。
宋开心永远都是相信周舟的，既然周舟让去，他就跟着去。
宋林枫跟老唐回北京了，小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不过那么多房间，他们就只要一间就够了。
宋开心窝在周舟的怀里睡得很安稳，睫毛长长的，如果开着灯，会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影子。
周舟手背轻轻蹭他眼角。如有似无，不会打扰到小朋友的美梦。
才凌晨3点，可他在梦中惊醒之后就再无睡意。
梦里他也是这样轻轻蹭着宋开心的眼角，可是那时候，宋开心分明眼里有光。
自从知道宋开心与“周舟”的事情后，他就总是有这样恍惚的时候，好像见过宋开心双眼迥然的样子。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这样认真思考起来，他渐渐发现，他的确对高中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关于初中以及在这里成长的那些记忆，好像是有人特意告诉他的，所以只有记忆点，却始终联系不到一起去。
比如初中边上的飞飞凉皮，比如叫不出名字的初中同学，比如，秦文飞。
秦文飞，好像是“那人”刻意隐瞒的一个记忆点，所以乍一出现，周舟毫无印象。
“热……”宋开心哼哼唧唧。周舟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他抱得更紧。
手微微松一些，抚开宋开心额头的碎发，周舟轻吻一下。
宋开心迷迷糊糊醒了，可还是困，半睁着眼仰头去吻周舟。没找准位置，挺执着的，还撅着嘴。
周舟轻笑一声，低下头，跟他交换了一个濡湿安静的吻。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也绝对不能离开我。
·
天是个好天。周舟带着一车人，晃晃荡荡往东飞山风景区开。邹丽刚一家人坐在后座，宋开心坐在副驾。小孩子闲不住，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他妈按都按不住。
邹丽刚跟周舟闲聊着，主要是对他们公司感兴趣，因为SK是幕后大老板，他听说过。周舟间或应两声，只说比不上表姐的发展。
表姐是邹丽刚的大女儿，跟周舟差不多大，已经在上海工作了，这次没回来。
姜涵抱着自己儿子，笑着说：“他姐姐还过得去吧，不过以后就要看我们逸明的了。”
周舟笑两声没说话。
到了地方邹逸明靠在姜涵身上，就闹着要去上卫生间，邹丽刚不太看得惯自己儿子这么没皮没骨赖着妈妈的样子，又没办法。
等他们都去卫生间了，周舟问宋开心：“你要去吗？”
宋开心其实没太有感觉，但是想了想，怕等会让他们都等他上厕所不好，就说：“还是去一下吧。”
景区卫生间很大，还算干净。周舟一直拉着他的手，推开一个隔间，“就这里吧，小心台阶。”
隔壁有人出来，把门猛一推开，隔间门往外剧烈扇动，撞到了站在边上的宋开心。
宋开心都准备抬脚进去了，被这一撞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卫生间里零星两个人也看过来。
周舟立刻抱住宋开心。
隔壁出来的人是邹逸明，自己推门撞到了人他还笑嘻嘻的。周舟面无表情盯着他。
邹逸明登时害怕起来，正巧姜涵在外面喊他的名字，他色厉内荏地吐吐舌头溜了。
周舟摸摸宋开心的胳膊，“没事没事。”
宋开心觉出点不好意思来，自己笑笑道：“小瞎子太没用啦。”
周舟缓缓蹙眉，“胡说。”
宋开心推他出去：“行了我不说了，我上厕所呢。”
周舟这才放开他，还故意逗：“用不用我帮你扶着？”
宋开心：“……”
几乎全国各大景区都有一条商业街，聚集着来观光的大部分人，吃着全国特色的小吃三件套：臭豆腐、烤鱿鱼、炸年糕。
宋开心却很新鲜，跟在周舟后面，揪着他的羽绒服后摆，像个小动物，伸出触角东边摸摸，西边探探。
周舟转回头说：“别松手。”
宋开心点点头，手攥得紧紧的。
邹逸明在外面玩惯了的，不觉得这里新鲜，净往不能走的地方跑，台阶上蹦来蹦去，未开发的区域，拦着警戒线的地方，他钻进去玩。
邹丽刚拿着手机拍来拍去，嘴里念叨着以前这里怎么样怎么样，周舟间或应两声。姜涵的眼睛一直在自己儿子身上，往不该跑的地方丝毫不制止，台阶上一不留神滑下来两步她紧张得直喊：“小心点。”
周舟眼不见为净，把目光从邹逸明身上收回来。
人家孩子调皮捣蛋竟还有人兜着，自己家这个小心翼翼还要受人侧目。
周舟心里不平衡。
“舅舅，我买点东西。”
周舟突然出声，打断了邹丽刚的滔滔不绝。
“啊？哦，去吧去吧。”
周舟转过身，拉着宋开心，往路边摊位上走。
“买什么呀？”宋开心侧目问。
“糖葫芦，吃不吃？”
刚才周舟就注意到了，宋开心的目光一直往叫卖糖葫芦的声音那边飘。
宋开心眼睛亮了亮，“吃！”
周舟拉着他的手。宋开心往回挣了挣，没挣开。
刚才从卫生间出来，宋开心听到这边人很多，就不愿意跟周舟拉着手，只拽着他衣服走，周舟一开始不乐意，后来看到他笑笑着讨好的模样，也就依了。
“就这么拉着。”周舟淡淡说。
宋开心其实心里甜滋滋的，嘴里却还说：“真是不像话呢。”
周舟凑到他耳边：“你的手不是还摸过其他地方么。”
宋开心出息了，眨眨眼道：“我还亲过呢。”
周舟告饶：“得了吧。”
两人站定在糖葫芦摊边上，一位老爷爷倒扣着一个蓬松的“苕帚”，上面插着十来根糖葫芦。
“来串糖葫芦。”
“要哪个？草莓的还是山楂的？”
周舟问：“要哪个？”
“有梨子的吗？”
老爷爷笑了，“这没有。”
宋开心失落片刻，又笑笑说：“那就要山楂的。”
老爷爷拔了一串山楂的递过去，“15块。”
山楂酸，吃着也并不是很新鲜，可是宋开心笑滋滋的。周舟怕他手里没准头，签子戳着，只让他自己拿着啃了第一颗，后面就拿在自己手里，等他吃完了递过去给他咬。
“小瞎子自己不会吃东西，哈哈哈哈。”邹逸明嘴欠地喊着。
姜涵有些尴尬，搂着邹逸明走远两步。但是目光流连在周舟跟宋开心身上，又意味深长地转开了。
这么喧哗，宋开心还是听到了，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还安慰周舟：“没事啦。”
周舟盯着邹逸明母子俩，心里堵着。
宋开心的眼睛看不见已经很多年了。他受着宋林枫严严实实的保护，身家又好，长得又讨喜，大家都不自觉喜欢他，帮助他。像这样带着无知的莽撞恶意，他还没怎么受过。
邹丽刚买了些吃的回来，看姜涵不在原地，问：“怎么了？”
姜涵嘀嘀咕咕说：“你那个侄子啊，对瞎子比对自己表弟好。”
邹丽刚看过去，正看到周舟揽着宋开心的肩膀，好像在轻轻拍着肩背哄似的。他不自觉皱起眉，心里挺别扭。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儿子不讨人喜欢，这么多年跟周舟都没怎么见过，也没法要求周舟对他儿子亲密如哥哥。
“听说是老板家弟弟，他讨好着呢。”邹丽刚胡乱说两句。
姜涵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