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信等人赶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入了夜,远远要比他们相信的中过的更快,黎聆江闭着眼睛假寐,听见动静才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殷梧也补了一会儿觉,揉着眼睛抻腰,她看向凌信,又大略数了下人数,凑到黎聆江身边:“尊主,人少了三个。”
黎聆江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没起身,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契叁和他身侧的沈多意,短暂一别明显能看出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不少,可要是仔细的琢磨,不难看出来契叁还是会无意识躲避对方的接触。
轮回几世,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尊主。”殷梧突然喊。
“怎么?”
殷梧站起来:“我去找凌信大人问点事情。”
黎聆江不会过多干涉她的选择,点头后就挪开了目光,她低着头看着黑龙在她的手腕上游走,似乎觉得不大舒服,又不重的捏了捏。
她感到了什么,又歪过头看向殷梧,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殷梧顿时就笑起来,她搓搓手:“我现在就去,很快就回来。”
而她转过身的那一刹,仿佛纯良无害从来没有出现过,眼中全然只有冷冽。
她抬步走向凌信,对方正在听着温肆说话,时不时敷衍的回应几声,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殷梧微微皱起眉。
“有事?”
殷梧面色凝重:“有事。”
“关于……”
殷梧继续点头:“是的。”
凌信这才让凤栾应付着,自己和殷梧走向一边:“出什么事情了?”
“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我发现尊主总是会揉捏自己的双腕,问她的话想比也不会说的。我还是担心,想来问问大人您。”
殷梧愁容满面,深深叹了口气,又颓废的低下头,余光却留意着凌信的神色。
——不惊讶,甚至松了口气。
“尊主以前是用剑的,你不知道吗?后来她受了伤才换成了玉骨扇。”凌信蹙起眉,思绪偏的远了不少,“那年她一己之力为魔族开辟了条道路,却也在战争中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加上没有及时得到修养,后来几乎没法提剑了,这才换了武器。”
殷梧对这场战争有所耳闻,记载的内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句:三界开战,魔族之主三天血洗四方,战争就此结束。
她看见时也并未留心,现在想想才惊觉黎聆江是要如何才能抵抗那么多人。
凌信继续说:“你飞升应该不过百年,不知情也是应该的。”
殷梧舒展了眉梢,她低声问:“但用扇子这类武器不是对手腕灵活度要求更高吗?”
“是,但是——这把玉骨扇是尊主自己制作的。”凌信目光涣散起来,声音也飘忽了不少,“她有一根仙骨,硬生生将其剥离下来,制成这把扇子,所以更要得心应手,也不需要磨合。”
“仙、骨?”殷梧错愣抬起头。
凌信低低“嗯”了声:“一个魔有仙骨是不是从未听说过。就连尊主本人都不相信,但事实如此,甚至一度有人称尊主是祸害,是大不幸,后来她抽出这根仙骨,并成功度化成魔器之后才堵住这些流言蜚语。”
“尊主……就她一个人吗?”殷梧话没说完,但凌信却懂。
凌信默了几秒,手不自知的握紧:“……我们并不知情。她只说要闭关几天,中途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再看见尊主的时候,她已经炼化了法器,而那一身的伤病,就这么被她糊弄了过去。”
“到现在她魔力尽失,我都怀疑是不是当初落下的病根导致的,只不过事已至此,只望尊主平安无事。”
凌信突然盯起殷梧看,他半晌才说:“我极少见……不,基本上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接近尊主,殷梧,你是头一个。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好好照顾尊主,算是我的请愿。”
殷梧抬眼看,她闷声道:“你比我想象中要对尊主更忠心。”
“那你就错了,我从来都谈不上忠诚,要不然也不会被尊主疏远。”凌信眼中一闪而过痛苦和挣扎,随即就隐于平静。
“行了,不聊了。其他事情你自己发掘吧。”凌信不欲多言,他转身便走,殷梧看着他的背影欠了欠身。
她还在回想着凌信所说,抽骨这种事情不罕见,但疼痛也并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可魔生仙骨,就连她都闻所未闻,不难想象到黎聆江当初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若是推算时间,她当初也才一千二百岁出头,这个年岁也不过是个孩子。
就算两千四百岁,黎聆江也只算是魔族的幼年期。
凤栾和无稚早已上万岁,只剩下契叁不过千岁,但他本身是人死后成鬼,留在地府任职。还有凌信,她倘若没有估算错,年纪也远远要比黎聆江大的多,可这些人无一不要尊称一声“尊主”。
殷梧把视线投向撑着下颚的黎聆江,正巧对方也看了过来,对着她微微笑了下,又侧过头,似乎在出神,可又不像,更多是心里藏着事情。
不像是个孩子,黎聆江从来都没有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
殷梧深吸一口气,她不曾想到过前魔尊会死的如此早,迫使黎聆江四百岁就早早的上了位,仙骨莫不是也是因为她……
“黎江。”黎聆江语调不高,又平,她手臂上缠绕着龙,对着殷梧轻轻招了招手,“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过来。”
“来啦。”殷梧收拢回思绪,她快步走了过去,在黎聆江身边坐下,目光不自觉的放在她的手腕上。
黎聆江把衣袖掩了下去,她见殷梧神色有异,又想到了什么,舒缓了口气,她对此事早已经释怀,说起来也极为轻描淡写:“已经是旧疾了,当初的确疼了好些时候,后来就习惯了。”
当初妖仙两界合力攻打魔族,她苦苦支撑了三天,才取得了旁人的信任,保证魔族会有所改变,不会做出有违天道方事情,这才让魔族不会死伤过于严重,她的仙骨也需要剔除——
正巧她手腕受损,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至于有多疼她已经记不清了,当时要处理的要事太多,她根本无暇休息,每日除了商议重事就是跑遍魔界查看损失如何,待回过神后才惊觉,手已经废了。
“尊主。”殷梧想要说些什么,就被黎聆江制止了。
她伸出手指虚抵在唇前:“安静殷梧。”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执着这些琐碎的事情,解决当务之急才是要事。我身上大大小小的痼疾就连我都记不清了,你又如何能知晓清楚。”
殷梧猛然一怔,她对上黎聆江的眼睛,有那么一刹那,她竟是什么都要看不透了。
“我……知道了。”
黎聆江这才抿唇提了下嘴角,她刚转过头,兽耳就一抖,敏锐的感知到对面有动静,她寻声看了过去,微微眯起眼睛。
是沐绵绵和柳瑛,她留了心放在这两个人身上。
沐绵绵只是小小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就激动的跑到温肆身边,她抓着对方的衣袖仿佛救命稻草:“温师兄!”
温肆奇怪的看着她,却还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了?不急,慢慢说。”
“天命来找我了!”
“!”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讨论声瞬间以他们为中心爆发开,温肆眼中闪过光亮,他让其他人安静,克制着自己:“天命找你做什么?”
沐绵绵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天命告诉我水源在哪里,我们不缺水了!”
“什么?”温肆不可置信的问,他下一秒就忍不住笑起来,“我就说天命一定会帮助我们的,绵绵,做的好。”
“等等。”
倏然有道女声打乱了他们的谈话,柳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不同于沐绵绵那么激动,倒是带着狐疑:“我也听到天命。”
“什么?两个人。”
“我的天,天命怎么不来找我啊?”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装的,爱出风头。”
“……”
无数言语扑面而来,沐绵绵颤了颤眼,她缓缓扭动脖子,轻声问:“天命,说什么了?”
“和你一样,找水源。”
柳瑛说的很轻描淡写,她没听出沐绵绵话语中夹杂着那点颤抖:“你在哪个方向?”
沐绵绵指了一个位置,她低垂着眼,无声哈笑起来,她苦涩的悄然抹掉自己的泪水:“这边。”
“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柳瑛挑了挑眉,她正愁没理由和沐绵绵和解呢,机会这就送上来了,“证明我们两个有缘分呐绵绵。”
沐绵绵不看她,而是看向温肆,精准无误的捕捉到了对方表露出来的悲悯。
她张了张口,一股无力油然升起,为什么每一次柳瑛都要来掺和她的事情,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被这个人抢去风头,明明是她最先的,可到最后自己却变得那么不起眼。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被柳瑛抢走了,她实力不如人,人气不如人,他们眼中看来她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花瓶罢了。
沐绵绵突然觉得很讽刺,她手攥紧,刺痛感让她大脑清醒了不少,恨意也愈发明显,周遭那些议论声仿佛钝刀子一点点剜着她的血肉,把她反复凌迟着,痛苦,嫉妒,不甘,情绪逐渐占据了她的大脑,眼眸也逐渐变的混沌起来。
她突然就对着柳瑛笑了起来,眼尾红着:“柳瑛,我们一起去找水源,好不好?”
她的声音要比以前更软,更柔,柳瑛高兴还来不及,一口就应了下来。
沐绵绵不再看她,提步就朝着水源的方向走去,而她的衣领中,也悄无声息的蔓延了星星沙砾。
作者有话说:
尊主:突然变成小孩子
鹦鹉:(罪恶感来了)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