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竹从沉睡中醒来, 安霖就坐在她身边。
“希望我醒得没有太迟。”
她从没睡过这么长的觉,不知是两年,还是三年过去。
但她太累了。
创造一个世界并不容易, 在一个已创造好的世界的基础上维持法则再创造一个世界更不容易。
冥界耗费了她太多的精神力,只能通过睡眠来修复。
“不晚。”
安霖的目光停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将她置于寒冰之中, 藏着她的踪迹, 保着她的气息。
她也已经太久没见她,她很想她。
“不晚。”
她还是这么说。
“五年而已。”
对于修士来说, 百年光阴眨眼过。
五年而已。
五年,只够之前的安霖修为稍有进益。
五年, 颜竹睡了一觉, 够现在的安霖从接手御灵宗到将宗门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和我说说, 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吧。”
颜竹看着少女身上更加威严干练的装束,看着她更坚定的那双眸,好奇是什么促成了她的成长。
“就从…我们见面那天开始讲这个故事吧,好么?”
安霖没有异意。于是, 她从那天说起。
她说了许多。
外头本居于天空正中央的太阳偏离了身体,斜斜照着大地, 再慢慢将自己送入地底。
在黑暗来袭之前,晚霞装点了这片巨大的舞台, 斑斓色彩揉杂在一起,十足的华丽。
晚风吹着颜竹的脸, 颜竹看着面前的少女,伸手将扰人的发丝拨去。
安霖在同她说五年。
“在你那日离去后, 灵韵道宗没能伤到宋温凊,她身旁有两位实力强劲的修士一直保护她……”
“但是, 却半路跳出个黑衣人将她带走了……”
颜竹能猜到那黑衣人的身份,她猜乾乙和君临一定追了过去,然后发现了百年不见的好友。
“后来,宋温凊的消息再传出来,已是半年之后的事。”
“那两人也早不在她身边,所以便有心思不纯之人跑去她身边生事…因那次宋温凊被灵韵道宗围攻时召出了本命法器,有在场之人认定其品级在天阶之上…更有人说,那把剑就是灵韵道宗丢失多年的太衍……所以人人都想见,甚至想得到。但那些个跑去招惹宋温凊的人却都无一生还……”
说到此处,颜竹见安霖抬眼瞧了自己。
“…宋温凊的修为似是已至分神……而上次被灵韵道宗围攻时,她才不过元婴。故而,修仙界大震。”
“有人说,她一定是…成了魔修。”
“而后,便有人查验发现……”
“…确实如此。”
颜竹一怔,来不及体会内心涌起的情绪,便听安霖继续道。
“她后来,来到这里,找到我。”
“她想寻你,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没有告诉她。”
安霖又抬眼瞧了她,眸子浑圆,模样显得无辜。
“因为,我想你来找我,是不想让她知道你在哪的。”
颜竹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安霖见此,好像受了鼓舞般,声音都欢快许多。
“她便走了。”
“而后,我听有人说,她与血雨楼的人关系甚笃。血雨楼现任掌门也公开向西洲的魔修表示过自己的立场,称宋温凊为侄,言说若与她作对,便是和整个血雨楼为敌……”
颜竹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猜乾乙和君临见到宋知月后没在与宋温凊同道,应该是去寻找方法救老友了。那么,宋温凊也应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但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她修了魔修的功法?
而且,还和血雨楼的人混在一起。
灵均表态应该是宋温凊给了他血,帮他解了诅咒。
但现今世界上知道灵均中了诅咒的人只有灵均本人和下诅的魔神。
而知道解法的,也只有魔神。
宋温凊是怎么知道的?
颜竹扬起手,想扯着天道气息寻求答案。可仅是动念,她便觉喉口一甜,嘴中竟是漫了血。
这具身体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承载天道之力。
得再等些日子。
颜竹咽下口中腥甜,装作无事模样开口安抚对面的少女。
“我没事。”
早在她扬手动作一滞之时,安霖便察觉到异样,止了声。又见她脸颊无端泛出红晕,含着担忧的目光就望了过来。
安霖没有作声,只是笑了笑。
“后面的事情呢?”
“据说,灵韵道宗以为宋温凊要来报复,连忙召开正道大会,想与其他宗门结盟共抗可能从西洲来袭的魔修组合。”
“但是宋温凊却没有。”
“她呆在了西洲,没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那你呢?”
颜竹看着面前的少女,“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安霖一怔。
“我的故事不长……”
……
安霖走后,颜竹才将体内的契约取出。
她早在离开宋温凊时,就把这东西为两人缔造的链接切断了。但现在又觉得不保险,干脆取出来,封在一处空间里。
契约在体内以气息形式存在,很少会外显,在人的皮肤上烙什么痕迹。
但取出,却呈现出一个图案模样。
红如滴血,张牙舞爪,很漂亮。
颜竹瞧着,像是某种晦涩的文字,被简拼,硬生生安在一起。
她端着看了会儿,划开一处空间将图案仍了进去。
“…你当真不管她了?”
这是安霖刚刚问她的话。
“我若是不管,如今也不会醒。”
“那你却不见她。”
她当时没有说话。其实,她只是觉得,宋温凊的世界里如果没有她,少女会过得更好罢了。
她什么都不能给她。
就算她成了神,她也只能帮上她一点点。
“魔神需要由宋温凊亲手杀死,这是本世界最大的逻辑线。”
天道如此说。
颜竹便收了手,她不敢妄动根基。
她如今醒来,也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
为了宋温凊的未来。
颜竹摊开掌心,淡青色血管在掌纹间交纵穿梭,自手臂某处显现,蔓延至淡红指尖。
还有三天。
……
颜竹踏上了西洲的土地。
久违了。
她在心中叹。
魔神的踪迹刚刚就出现在这里,祂现在距她不远,只需要穿过林子,再走几步路。
所以颜竹心念一动就站到了“江平舟”面前。
男人不像是个人,他笼在黑雾里,皮囊不见形,脸也看不清。
“天道…?”
人声传入耳。
“我以为你不会用人的嘴巴开口说话。”
对方没有理会她。
“你不是天道。”
颜竹听见他说。
“是与不是都不要紧。”
颜竹挥手,历时五年演化出大体框架的冥界以球形之状浮现在她掌心半空。
“来者是客,就算是你们这群不讲道理的入侵者,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住处。”
话音落下之时,黑球散发出淡淡光芒,包裹着周边,向这片天地铺就开来。
于是,西洲的土地上多了片混沌天地。
魔神听见了哀嚎之声,有格外阴冷的风吹得祂衣角作响。
他抬起头,看见或浓或淡的魂体自天幕降下,像是被一股难以抗拒之力吸附而来。如水滴汇入大海,它们汇入这片空间。
魔神没有见过这般场景,但祂这副早已死去的人类身体浮出了恐惧。
莫名的,祂产生了一种本不属于祂的情绪。
是胸膛中那颗宋知月的心脏吗?
还是“江平舟”的心脏?
魔神得不到答案。
祂看着魔气也涌入这片天地,成股成股的,以不可阻拦的势头倾斜而下。
人魂挤在了桥上,哭嚎着。
魔气被镇在桥底,做了波涛不绝的江河。
只刹那间,这片混沌天地,成了别样的人间。
魔神闭上眼睛,祂能察觉到祂的能力被削去了一层。
“…法则。”
祂开始认真打量对面的少女。
“你是神。”
祂说。
“与我同级别的神。”
祂看见少女笑了起来,似乎祂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于是祂止了声,等着对方开口。
“宋知月的心脏在你的胸腔。”
魔神不知道祂为什么说起宋知月,但不妨碍祂笑起来。
祂没察觉,自己在得意。
“她的心脏和我的融在了一体。”
“她如何活过来?”
颜竹皱着眉。
魔神的疯狂劲头她好像曾在谁身上见过,她觉得有些不适。
“她活着。”
魔神说,祂的面目终于从黑雾中显露出。是个英俊的青年,眼睛大而亮,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我活着,她就活着。”
颜竹不再说话了。
她救不了宋知月。
“你的女儿会亲手杀了你。”
她为祂做了预言。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
魔神顶着张正派的青年脸露出邪气的笑。
“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