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宗, 安霖。”
安霖仰起头,脊骨挺得笔直。
强大的威压在少女声音响起的那刻尽消,众人尚未来得及松口气, 就觉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异样感。
像是被什么注视。
有人抬头望天,想找到那只“眼睛”。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祂否定了对弈者的资格。
“勇气可嘉, 但你还不够格。”
安霖蹙眉, 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觉一股力道擂上了肋骨。登时,意识还没回笼, 身体便难自控地摔向了一旁。
粘稠的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话语仅吐了半个音符。
“阁……”
安霖强忍着痛站起身, 血液被她重新吞入喉咙中。
“…阁下未免……”
“…太看不起人了。”
“小女虽略通棋艺, 但与您对弈, 还是绰绰有余。”
发丝凌乱,衣裳也蒙了灰,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安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不知身份的“人”开始大笑起来。
“有趣, 小女娃,甚是有趣。”
“也罢, 给你一次机会又如何?”
话音落下,一股力将安霖扯到了半空。
旁观弟子见此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
“但是…下棋还是要有点赌注, 才好玩嘛!”
“…什么?”
饶是一向淡定的安霖闻言面上表情都现出了裂痕,她心中浮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为了响应她这番猜测, “天上”投落的神识随机地锁定了下方队伍中的几个人。
“一局。赢,什么都归你。”
“输了……”
“这几人死, 其他人留在这里。”
“至于你,我很欣赏你, 所以无论输赢,我都放你条活路,如何?”
算是“优待”了。
赢了能得到传承,输了什么都不失去。如果对方最后真按他说的这般做,那这局于安霖而言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安霖回头看了眼被选中的人。
七个,灵蕴道宗两名,御灵宗三名,还有莫南衣和……颜竹。
额头渗出的汗浸透了少女的碎发,本就因久病苍白的脸更是在刹那间完全失了血色。
“颜竹…主人,她不能有事……”
黑胶瞪圆的蛇瞳中流出极为人性化的焦急,几乎在看清情况的下一秒,它便任性地向它的契约者恳求道。
它说不出。
但是这个叫“颜竹”的人绝对不能有事。
它的本能这样告诉它,就像它的本能在它见她的第一面就驱使它接近她。
渴了喝水,饿了吃饭。
就这样,没有别的道理。
——颜竹不能有事。
心底冒出的声音与契约兽的话语重合。
安霖攥紧了拳,嘴唇轻微地颤。
她劝说自己冷静下来,找回她平日最引以为傲的陷入什么情况都能保持的镇定,然后分析,分析局势,对方的心思……
破局之法…在哪?!
“对弈开始了,小丫头。”
“怎么,不敢赌吗?”
好像只是想寻乐子。
冷汗滑落到了鬓角。
安霖眨眨眼,召出了最后的底牌。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有点哑。
一开始,她只是想救众人脱身,不想,反倒入了另一个局。
在修仙界,实力不够就是最大的原罪。
风云搅动着,尘沙飞扬。
对弈开始了。
黑子先行。
半空中的安霖闭了眼,众人仅能看见巨大的棋盘上接连落子。
一双双眼睛盯住了那处,所有人的心紧跟着揪了起来。
“系统…剧情完全跑偏了。”
宁兰心眉间染了焦躁。
她之前都是无往不利的,本以为这次事情也会按系统的推断进行,可现在情况完全偏离了轨迹。
一局,无论输赢都放那个女人走。
那她呢?她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不对,还有系统,她可以凭着系统力量脱身。
想到这点,宁兰心的担忧稍减。
[在宿主到来的那刻,这世界的未来再不可预测。]
“…你是说,蝴蝶效应?”
“你会保全我的,对吧?”
[当然。]
在缓缓吐出这个答案后,系统听到了自己机体内部尖锐的警告音。
……
“颜竹!”
被选中后,总有人比她本人更紧张。
颜竹还懵着,倒是被身旁少女急出口的话唤回了神。
面具透出的眼暗沉沉的,情绪在里面流淌却刺人得厉害,那双手将她抓得更紧了,紧到摁出了红红的指印。
颜竹瞧见少女空着的手作出了虚虚握着什么的姿势,刻着盘龙的剑柄像陡然在空气里冒出一样,剑身随后缓缓现形。
她要掀了这棋盘。
“不……”
这把生出灵的剑绝不能现世。
颜竹直觉手骨都要被捏碎了,顾不上阻止“施暴者”,她此刻满心都是——绝不能让这把剑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我不会有事的……”
“安霖…她会赢。”
颜竹看向了空中的那抹身影。
宋温凊也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却不像颜竹想的那般停止动作,反倒冷笑了一声。
“她赢不了的。”
那把剑终是被召了出来。
神兵出世,冷光凛冽,照得天地为之失色一瞬。
宋温凊一手牵着人,一手持着剑,平常地向前随意迈了两步。
她仰起头,又低下头,神色淡淡。
“他要比得分明是……”
没人看清剑招是什么时候斩出的,只见得银光一闪,半弓般的弧度直直飞向了上空。
云被分割成了两半,搅碎成絮。
强劲的风吹得地面上的人东倒西歪,等再看,头顶已是万里晴空。
“所以她赢不了,更没什么比的必要。”
棋盘应声而裂,再看不出先前模样。
论剑道天赋,五洲大地,千年来只有一个宋温凊。
……
正闭着眼睛对弈的安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像踩空了脚,身形极速地往下坠去。
眼看就要跌在地上,一个淡色蛟龙影在她背后缓缓浮现。
“真是……老奸巨猾啊。”
安霖“浮”在了半空,她的面容比平时憔悴许多,愈发显得唇边血迹红得妖异。
“以对弈之名,行对战之实,比的还是剑意……”
“怪不得前辈您说我不够格。”
安霖咬重后面几个字的发音。她突然笑了起来,因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嘴角又溢出了粘稠的液体。
但她只是笑,眼睛亮得惊人。
“…我自创的剑招,怎么不算棋艺?”
似乎是被点破了觉得尴尬,那道声音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辩解。
而后,像怕被反驳般又迅速转移话题,将其引到了宋温凊身上。
“想不到千年后的修仙界,我剑道依旧昌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当浮一大白!”
“好,这传承便是给了你们又何妨?”
四周山地摇动,原本散落的“棋盘”飞腾而起。
还未从上场变故中回神的人被动静吸引了去,呆呆愣愣地注视着这样的场景。
少数明了状况的,借此时间梳理思绪。
“…女主感觉不好对付啊。”
“我之前还以为…她已经被打进泥里了。”
宁兰心半喜半忧。
喜得是事情又归于她的计划里了,忧得是,女主的天赋让她都胆寒,完全不敢想放任成长会到什么地步。
“怪不得灵蕴道宗那群老怪物非得杀她。”
“不过没关系,就让我来替天行道,把这个未来的魔王拍死在襁褓之中吧!”
宁兰心眯起了眼睛。
囚牢已布好,就等猎物上钩。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她就不相信她连重伤女主都做不到。
不止宁兰心一道目光投在宋温凊身上。
莫南衣也在看。
他现在无比肯定,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妹。
虽然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的眼睛原是漂亮的墨色,现在变成了琥珀色。
破妄之瞳么?
他早该想到的,她本就同道祖有关系,自然会生着相同的“破妄之瞳”。
莫南衣看过宋温凊练剑,甚至,她持剑的姿势最初是他代师尊教的。
虽然也已不一样了,但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那简单几个动作后隐约透出的习惯的影子。
所以,几乎在宋温凊握住剑柄的那刹那,他便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妹。
被正道集体追杀,被他亲手剜去金丹又故意放跑的,曾经灵蕴道宗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宋温凊。
莫南衣眼圈泛红,他抿住了唇,不发一词。
宗门内,没人对宋温凊熟悉,除了他。
只要他不说,他们就未同宋温凊见过。
就连安霖都在看宋温凊。
很容易想,不是吗?
戴面具是为了遮掩身份。
年纪不大。
剑道天赋极强。
隐约对灵蕴道宗的人,甚至包括她,都有敌意。
符合这些条件,不妨大胆设想,很容易就得到了一个名字。
用柔软的手帕擦去唇边血,安霖看着如同连体婴般黏在一起的两个人,觉得事情很有趣。
——那么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颜竹。
颜竹只是看着面前的人,小声哼了句。
“疼。”
白皙的手布满了红色指印。
琥珀色眼睛里浮出歉意,不知是迟疑什么,少女呆愣了会儿才缓缓松了手。
“…抱歉。”
但是没过一会儿,手又被牵住了,不再是充满掌控的紧握,而是亲密得有些暧昧的十指相扣。
“呆在我身边。”
像是命令。
可颜竹对着的那双眼睛里,分明是恳求。
“宋青……”
她叫着这个名字,希望能继续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