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凊用灵力护住了颜竹的心脉。
她将手置于她胸口上方, 引导着灵力缓缓自掌心流入,化作护心之罩。
出奇的是,这次灵力很顺利地钻入了颜竹体内, 并不像上次般如石入大海般了无踪迹。
宋温凊蹙起了眉,心中诧异。
可惜当下的情况却也不容她多想, 疑虑只得被先且压于心底。
宋温凊张开双臂, 轻轻将人拥在了怀里。她需要不断为那给她护心脉的光罩提供灵力。
虽然理智在提醒她, 这是一种极蠢的举动。
——不去想逃出的办法,便是如此耗下去, 两人都会一起死了。
但宋温凊只是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她害怕颜竹等不起, 即使只有那么一丝可能性, 她也不敢去赌。
手触到的布料冰冷如铁, 怀中人披散于肩后的乌发落于手背,尾端刺人,是极微小的痛感。
也是冷的。
宋温凊想。她发觉自己的手在颤,一时间, 只愣愣地看。
剑修的手是除剑修的剑与其本身生命外,于他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
剑修的剑要刺出一往无前的架势, 剑修的手要稳,不能松懈一分, 更不能颤。
宋温凊是剑修,她不像其他剑修那样, 学剑是因为热爱,或是为了变强, 她是为了活着。
金灵根使剑优势最大,于是宋温凊就习了剑。
她是个出身乡野的丫头, 却成了和光仙君的关门弟子,因此,她被高高架起,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那时宋温凊只有六岁,几乎什么都不懂,她还丢了之前的记忆。但她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她知道哪样才能活。
——她必须是“有用”的。
所以宋温凊学了剑,成了剑修。
她是个天才。
她学剑的第一天,和光仙君就发现了此事。
万中无一的天才,千年难遇。
但当时,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你天赋尚可,还需勤加练习。”
“记住,切不可轻易在外头与人械斗,做意气之争。”
于是等宋温凊知道自己的天赋,已是很久之后了。
那时她十二三岁,第一次被师尊准许出峰,她去了宗内学院旁听长老授课。
演武台的弟子们在使剑,动作笨拙且认真。
宋温凊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拿起剑柄,剑在她手中却如指臂使,好像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般自在随心。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而等她天才之名做实,则又是过了几年的事情了。
那年宋温凊十六岁晋级金丹,参加宗门大比。
在最后一场挑战赛中,她用剑越级击败了比自己早十几年入门的师兄,一举夺魁。
此事一出,不止灵蕴道宗震动,便是连整个东洲修仙界都哗然了。在当天夜里,消息就传向了其他大洲。
宋温凊之名,一夕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六岁的金丹……
末法时代的年仅十六岁的金丹。
不仅是单薄的“天才”,同时还意味着太多太多东西了。
许多人心中都燃起了一把火,他们笑着脸,张着嘴大喊——希望!
宋温凊的修炼天赋当天吸引走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导致“剑道天才”的名头直接被压过。而再到传播开来,进入听客耳中,又只简略得剩了“天才”二字。
“灵蕴道宗出了个天才,叫宋温凊。”
“十六岁的金丹,你说能不天才吗?”
所以剑道天赋,反倒鲜有人知。
也就是灵珏那种因为血脉注定要提防着宋温凊的人,先前进行了仔细的调查,才会晓得。
但宋温凊是个剑道天才,这事是毋庸置疑的。
不像其他视剑如命的剑修,宋温凊配戴的剑只是入宗弟子人手一把发的凡级灵器,多年来,她也未想过更换。
但是同其他剑修一样,宋温凊的手很稳,甚至她的手比绝大多数的剑修的手还稳。她自小对于身体的各部位都有精确到变态的控制力。
自宋温凊六岁练剑以来,她的手便没有抖过了。
可现在,她发现她的手在颤。
宋温凊无法抑制这阵颤抖,她第一次对她的手失去自控能力。
疑问冒了出来,很缓慢的,像被寒气冻结。
她想问为什么。
她察觉到她的心也在颤。
那情绪是害怕。
怀中人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任宋温凊将人如何严丝合缝地贴近自己,都捂不热她。
宋温凊的手颤得越来越厉害,她再也拿不稳剑了。
银光坠地,铁器与剑柄碰撞出尖利的声响。
灵器微微发亮,光芒闪了闪,很快又隐去。
宋温凊没去在意,她固执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颜竹…颜竹…颜竹……”
她小声的,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这样的冷,这样的无声无息,她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她想到“死亡”。
宋温凊的思维在慢慢变得迟钝,她的注意力也在发散,她开始感到寒冷。
补灵丹被成堆成堆扔入口中,宋温凊闭眼炼化,护体灵力复又强盛起来。
——不能被耗死。
宋温凊将人紧搂住,手指微屈召起落于地面的灵剑。她借着刚才炼化丹药之机,引体内灵力冲破了几处气穴。
既然这冰室四处封闭,再寻不到出路,那她就亲自造个出路。
筑基不行,便试试金丹如何。
宋温凊举起了手中的剑,周边无风衣诀自起。
灵剑剑身发亮,一股气以其为中心朝外激荡开来,久久不息。
一招斩出,冰霜飞溅,声势震天。
稀碎的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白自半空飘落,停在人的眼睫、鼻尖、发尾处,像下了场雪。
宋温凊把剑握得很紧,她的手此刻倒稳了,半分不生颤。
她眯起眼,紧紧盯着石门方向,想越过满空让人心恼的飞霜,更快更早地将景象看得清楚些。
她需要知道这番尝试到底有没有作用。
她又实在是等不了多时。她强行用了禁术,相当于是以透知生命的的代价使修为重回金丹期,耗时越久越伤身。
碎冰散了些,宋温凊终于瞧见石门的状况。
它还是很好地屹立在那里,只表面留有了道斜着横贯上下的剑痕。
失败了。
宋温凊平静地得出结论,铁锈味瞬间充溢了口腔,温热的红止不住般自嘴角疯狂涌出。
“…雪……”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轻得像梦中呓语。
宋温凊的心漏跳了半拍,她僵直了身体,那一瞬间只在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青…你…流血了……”
宋温凊缓缓低下头,映入眼的,是那人被红霞扑盖的脸。
“…颜、竹……”
她一字一句念着,声音沙哑酸涩。
温暖柔软的指尖触上了她的嘴角,怀中人似乎蹙起了眉,她问:“…宋青,你受伤了吗?”
“我不要紧。”
宋温凊将那只手捉进了掌心,“你怎么样…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烫?”
“我不知道,”颜竹喘了口气,勉强压住怪异的尾音,“好奇怪…身体现在变得好奇怪……”
“我……”
颜竹上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眸中水光潋滟。
“有很奇怪的感觉…像闻到那花树林的气味时感觉到的……”
宋温凊神色凝了凝,随意丢了几颗丹药到口中压住伤势。
“应当是药效发作了”,她小心扶着怀中人坐下,“此前我只是将你气穴封住,不能根治,仅是延缓一二。”
“那法子有弊端,爆发的话…威力要成倍。”
“毕竟已在体内积了太久了。”
宋温凊虽瞧不见她具体神情,但自觉有愧,便赶忙说道:“此事错处在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颜竹尚还发懵,刚清醒的脑袋在努力理解状况,突然听得这句惊得瞪圆了眼。
她看着面前一脸正色的少女,嘴唇张张合合,到底是半个字都没说出。
颜竹本因寒意陷入昏睡,被宋温凊用灵力护住心脉只是保了她性命无忧,让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倒是身上这股子燥意。
颜竹虽然没经历过什么情爱之事,但通过前世信息密集的媒体却也见了不少,因此大抵清楚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回过神后,她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必须得拒绝。
“不,不必……”
“错不在你,无需你负责……”
颜竹惊慌地摆了摆手,想撑着自己站起来,好离对方远些。
“事情有我的一份。”
剑修的手牢牢摁在了她肩上,颜竹一时动弹不得,被钉死在了原地。
她瞧着少女认真的神色,只觉欲哭无泪。
这事实在不好明说,她更不知怎么解决,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把她拉下水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这人好像铁了心要上她的贼船了。
“兴许是误会了什么……”
手脚在发软,体温倒越升越高,这份热意甚至能与外部的寒冷对抗。
颜竹眸子浸着水光,看周边景物都不甚清晰。理智提醒她,她将要变得不受控了。
“宋青……”句尾话未尽,含着撩人的调。
“这事你帮不了我的…也不需要你负责……”
两瓣唇不知是被咬的,还是被情热催的,宋温凊看过去,是艳得惊心的红。
她看穿她要走的意图,手臂一拦将人搂进了怀里。
“我是不知女子该如何做,”宋温凊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勉强平复心情,继续道,“但此事本就有我一份责任,我会对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