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轰隆声从头顶飞过,晴空朗朗,商铭容目送路观澜乘坐的飞机飞向高空。

  直到飞机远去,离开她的视线,商铭容才转身,从金色的阳光下走进建筑的阴影。

  中午,商铭容回到公司,到路观澜的办公室,把套间里剩下的食材都用光。

  上周她还坐在套间的吧台,看路观澜给她榨果汁。当时路观澜说鹭鹭的生日快到了,她答应给鹭鹭做小裙子,把成品拿给商铭容看,问哪里需要改。

  现在,那条漂亮的小公主裙就挂在床边的衣架,商铭容吃着自制的三明治,看着它,回忆这一年来路观澜对鹭鹭的每一分关怀。

  路观澜把车钥匙留给商铭容,下班以后,商铭容开着路观澜常开的那辆蓝银谢尔比到学校接孩子。

  鹭鹭跟同学道别,兴高采烈地扑进商铭容的怀抱:“妈咪!”

  商铭容笑着抱抱她。

  鹭鹭问:“妈咪,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天路观澜刚走,鹭鹭就念叨了。

  商铭容说:“妈妈说时间不定,应该不会太久。”

  鹭鹭盯着她看。

  “怎么了?”商铭容牵着她,低头问。

  鹭鹭眨巴眼,摇摇头。商铭容摸摸她的头发。这孩子,又有心事了。

  路过街头的小吃摊,鹭鹭想要旋风薯塔,商铭容看着浑浊的老油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一根小的给女儿。

  鹭鹭仰头:“妈咪,你不吃吗?”

  “嗯,你吃就好。”

  “哦......”鹭鹭低头,“我觉得以前跟妈咪一起吃的比较香。而且最近妈咪都不怎么陪我玩捏黏土了。”

  商铭容弯腰:“那你喂妈咪吃一口。”

  鹭鹭开心地举起薯塔:“妈咪吃。”

  商铭容吃了一点点,和鹭鹭贴贴脸蛋:“对不起宝贝,最近妈咪工作有点忙。待会回家陪你捏只小兔子?”

  “我想学独角兽,那个有点难。”

  “好,我们一起试试看。”

  独角兽确实挺难的,鹭鹭还想捏一对翅膀,羽毛的纹理要一根根雕出来。

  一个晚上做不完,快九点了,商铭容收拾黏土,带鹭鹭洗漱睡觉。

  鹭鹭踩着小板凳刷牙。

  镜子里,小女孩脸蛋红润,鹭鹭比起刚回国时长高了,气色好了不少。

  商铭容给女儿梳头发:“宝贝,住在这里开心吗?”

  鹭鹭含着泡沫点头。

  “喜欢妈妈吗?”

  “喜欢!”

  “那如果,妈咪是说如果哦,妈咪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不能和妈妈住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办?”

  “唔......妈咪必须去别的地方吗?你现在不是和妈妈一块上班吗?”

  “就像鹭鹭会换学校一样,妈咪也是会换公司的呀。”

  鹭鹭低下头,把漱口杯放到格子里。

  她皱着小巧的眉毛,想了很久,说:“妈咪,我觉得你又变了。”

  商铭容担忧:“又?”

  小朋友一脸深沉:“以前我说不想离开温哥华,你说回盛京好,就没有坏老外敢欺负我们了。到了盛京,你说不能进大公司、不能出镜,你在盛京也没有朋友,可是没多久,你居然说不认识我,也不记得国外的事,还带我找到了妈妈,进大公司当了模特。现在,你又要变。我不是觉得你不能变,老师说人都会长大、会改变,但是妈咪,我们有妈妈了,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能和妈妈一起换工作,到同一个地方上班吗?”

  商铭容动动唇,解释的话到嘴边改了口。她亲吻鹭鹭的额头,“妈咪是说如果,一种假设,妈咪不是一定会换工作。只是妈咪有妈咪的工作,妈妈也有妈妈的工作,在同一家公司不代表不会变动。但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妈咪问你的这件事不能跟妈妈说哦,不然她会担心的。”

  “噢,我明白的。”鹭鹭哼一声,擦干净嘴巴,钻进小被窝,“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妈妈,妈咪也不能!”

  商铭容温柔地弯弯眼睛,帮她掖好被角:“好,谁也不能。我关灯咯?”

  鹭鹭靠在床头:“妈咪,你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妈妈给我新买的新书《逃家小兔》,我想看会书再睡觉。”

  商铭容转身找书:“好,但是九点半必须睡觉哦。”

  “嗯!”

  几个月没人住的次卧亮着灯。

  商铭容躬身在角落整理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

  她翻开老相册,从第一页往后翻。

  父母陪伴的岁月像五彩的泡泡,留在最美的童年,而后破灭。

  她的指腹停在一张泛黄的相片,慈祥的奶奶踩着缝纫机给她做艺术节表演用的服装。

  往后翻,还有奶奶的花园和小菜田。奶奶种的樱桃很漂亮,拌上白砂糖,酸酸甜甜。

  红红的樱桃,看在商铭容眼里,像血一样鲜艳。

  她还记得父母残骸的认领现场,年迈的奶奶顶着通红的眼圈走进警戒线,掀开白布看了眼,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膀,字字如铅:别怕!你还有我这个老太婆!

  商铭容心潮汹涌,耳边回响奶奶的安慰,脑海却浮起奶奶入棺时久久无法闭合的双眼。

  放下相册。

  商铭容打开文件盒,分门别类地整理英文资料,登录许久没用过的招聘网,搜索招聘。

  她收藏了几个舞台美术设计的岗位,制作新的作品集,调整简历。

  键盘声哒哒的轻响。

  门忽然推开。

  商铭容合上电脑,转身,鹭鹭探头进来,举着商铭容的手机,是她刚才忘在鹭鹭床头的。

  手机亮着,显示视频通话中,鹭鹭笑着摇晃手机:“妈咪,妈妈打电话来啦!”

  扩音孔传出路观澜柔婉的嗓音:“宝贝跟妈妈亲亲。”

  鹭鹭把嘴巴贴上屏幕:“妈妈啵啵啵!”

  “宝贝真乖。”

  “我知道妈妈还要和妈咪亲亲!”

  “哇,宝宝怎么这么聪明!”

  “我把手机还给妈咪啦,大人亲亲小孩子不能看的,我明天还要上课,回去睡觉觉。”

  “宝贝晚安。”

  手机交到商铭容手里。

  路观澜那边是下午,阳光灿烂。

  商铭容抬眸,和屏幕里的她对上眼神。

  好像有霓虹的斑点洒进眼睛。

  路观澜眉眼柔顺:“抱歉,电话晚了点,还没睡吧?”

  视线穿越一万多公里,目不转睛。

  “还没有。”商铭容看清她周围的环境,“在开会?”

  “嗯。”

  “你到那边还没休息过吧?”

  “嗯,要跟着他们的安排走,时差没办法。”

  说着,路观澜拿起鼻炎喷雾晃一晃:“谢谢天下最好的老婆给我准备的喷雾,一出差就难受的鼻子终于有救了。”

  商铭容不禁扬起唇角:“有用就好。”

  旁边有人跟路观澜说了什么,镜头抖动,很快稳住。

  画面从白皙的腿滑到裙摆,再掠过饱满的衣襟,颀长的脖颈,现出路观澜清雅的妆容。

  “笨笨,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嗯?”商铭容凑近屏幕,认真。

  路观澜翻转镜头,对准身前的会议桌。

  一张纸,两边向里弯折,光线照射,投影一颗心。

  “Ti amo.”路观澜轻轻说。

  意大利语:我爱你。

  ......

  视频时长九分钟。

  挂断时间一百三十九分钟前。

  寂静的深夜,商铭容坐在黑暗的房间,微弱的台灯照亮她脸上的泪痕。

  喀哒,喀哒,食指不停敲击鼠标。

  她把刚刚收藏那些职位删除。

  按着DEL,光标一格格往前推,编辑到一半的简历逐渐消失空白。

  盛京时间凌晨零点。

  米兰时间下午六点。

  商铭容给一万公里之外发了条短信。

  【早点回家0^0】

  路观澜的提示音是特别的,冰块当啷的清响。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想我?】

  商铭容点开表情栏,在一排小兔子里找了一只发过去。

  

  一秒后,商铭容收到一条语音。

  嘈杂的会议声里,一声轻轻的“啾”。

  ——听听我吻你的声音,它在说,我也好想你。

  *

  鹭鹭掰着指头数,妈妈出差了六天,终于要回家啦!

  为了接妈妈,鹭鹭专门穿了最喜欢的草莓花边裙。

  商铭容带着孩子到机场接路观澜。

  停在地下停车场,抱鹭鹭下车。

  眼角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商铭容回头望,停车场里满满当当的车,不时有旅客经过。

  商铭容有点疑惑,感觉刚才是有人在后面盯她们。

  带着孩子不敢马虎,她多了个心眼,牵着女儿上电梯,打开散粉盒假装补妆,用镜子看后面的人。

  商铭容看清尾随的人,目光诧异,蹙眉。

  等到了航站楼,商铭容和鹭鹭先转弯,然后猛地折返。

  正好和尾随的路康年撞个正着。

  只要商铭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路康年。

  “爷爷!”鹭鹭声音很甜。

  路康年轻咳一声,和蔼微笑:“鹭鹭,来接妈妈?”

  鹭鹭点头:“嗯!爷爷也来接妈妈?”

  路康年不自然地瞄商铭容:“啊,对,我接我女儿。”

  路康年曾经胁迫过商铭容,商铭容对他虽然谈不上深仇大恨,但恢复记忆后对他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路叔。”商铭容礼貌地问好,“你也来接观观?我们一起吧。”

  路康年没有回答,轻轻点了下头,跟在她们后面,不近也不远。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才着陆,鹭鹭跟商铭容讲动画片,路康年坐在旁边,孤零零的。

  沉默许久,路康年趁着空当问商铭容:“你和观澜怎么样?”

  商铭容浑身透着疏离:“你又想做什么?不管我们如何,我都不会再被你左右。”

  路康年焦急:“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鹭鹭。”

  商铭容沉吟片刻,没再说话,路康年满脸慈爱地看着鹭鹭玩平板。

  三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到广播通报航班班次入港,路康年起身说:“我先走了,观澜也不想见到我。”

  商铭容也跟着他站起:“你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什么?”

  路康年看看她,又看看鹭鹭,闷声:“等女儿,看外孙。”

  商铭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困惑。

  路观澜不知道鹭鹭是她的亲生女儿,路康年那辈看重亲缘,按理说不该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么亲近。

  难道路观澜先前说鹭鹭是她俩的孩子,路康年真的信了?

  也说不准。毕竟年纪越大越喜欢小孩,路康年应该是来偷偷看路观澜的,碰巧遇见她们母女。

  vip通道放行,陆续有乘客出来。

  商铭容和鹭鹭等在出口,远远地看见vip服务员推来银色箱子,独角兽吊牌闪烁银光,紧跟着,深蓝色的阔腿裤走出转角,往上是珠光白的缎面衬衫,路观澜弯着红唇快步走来,耳垂的蓝宝石前后摇摆。

  鹭鹭飞快地跑过去:“妈妈!”

  路观澜抱住女儿,贴贴脸,“宝贝,妈妈回来啦,有没有想妈妈?”

  “每天都很想!”亲亲妈妈。

  商铭容看着她们,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路观澜牵着鹭鹭走过来,商铭容迎上去。

  正面的大拥抱。

  商铭容的耳朵背后微微发痒,路观澜在她耳根的隐秘之处印了道口红。

  “亲亲我的漂亮老婆。”路观澜声音很小,“笨笨老婆。”

  商铭容低头:“我是笨笨,你是漂亮老婆。”

  路观澜笑出声,轻轻戳她的脸颊。

  鹭鹭围着妈咪和妈咪蹦蹦跳跳:“妈妈,刚才我们在机场看到爷爷啦。”

  路观澜惊讶:“他来干嘛?”问鹭鹭:“爷爷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爷爷说来接你,还说想看我。”

  路观澜狐疑地看向商铭容,商铭容点点头。

  路观澜又问鹭鹭:“妈咪跟爷爷说了些什么?”

  鹭鹭开心:“妈咪说,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好。”

  路观澜笑靥如花,抱住女儿和妻子:“对,我们是快乐的独角兽和小兔子之家~”

  车钥匙回归一家之主。

  商铭容陪鹭鹭坐在后座,路观澜插钥匙,问:“宝贝们想吃什么?”

  鹭鹭化身小小显眼包:“妈妈,我们回家吃,妈咪学了新菜谱,每天苦练,厨艺终于恢复到以前在温哥华的水平了!妈咪说要给妈妈露一手~”

  “是吗!”路观澜新奇地转头,看向商铭容,“我可以吃到你失忆前的手艺了?”

  商铭容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失忆前什么水平,但我觉得比前段时间的好吃多了。”

  朝女儿挤眼:“对吧鹭鹭?”

  鹭鹭举起胳膊:“对!但是仅限简单菜哦!比起妈妈的厨艺还是差远了!”

  路观澜:“哈哈哈哈!”

  商铭容:“......”

  在加拿大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商铭容在家准备中餐便当,磨练了几年的厨艺,算不上特别好吃,也算凑合。

  但鹭鹭说的没错,仅限简单的家常菜。

  一些盛京特色的酱肉丝、桂花蛋,和一些柳霖特色的柠檬鸭、啤酒鱼。

  早春的气候温暖宜人,路观澜在花园里铺上野餐桌布,商铭容做好菜,从厨房端到花园的桌上。

  摆盘,倒果汁,一家三口围着圆桌坐好,开饭,干杯。

  路观澜每道菜都夹了一口,幸福地弯眼睛:“好吃。”

  歪头靠在商铭容肩上:“进步很大!”

  竖大拇指。

  “我要给你发奖金。”

  商铭容放下筷子鼓掌:“谢谢路总!”

  路观澜走进厨房,开储物柜。

  商铭容跟过去:“找什么?”

  路观澜挑了瓶威士忌:“终于回家了,休息两天,我们喝点。”

  鹭鹭喝果汁,商铭容跟路观澜喝酒。

  新开的威士忌下去小半瓶,商铭容喝了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是路观澜闷的。

  “你再喝点。”路观澜还想给商铭容倒酒。

  商铭容把她按住:“你都上脸了,咱俩总得留个人照顾鹭鹭。”

  “哦,是。”路观澜晕乎乎地趴在她身上,“对不起,回家了,我太高兴......”

  “嗯呢,我知道。”

  商铭容搂着她上楼,把她放在床上躺好,然后去陪鹭鹭准备第二天上学的文具,带她洗澡刷牙。

  ......

  忙到晚上十点过,商铭容才洗浴。

  穿上浴袍走出浴室,房间里弥漫沐浴露香味的水汽。

  床头亮着柔和的落地灯,路观澜靠在床头发呆,长发服帖的散在雪白的肩颈。

  她看过来,双颊酡红。

  “我等你好久了。”嗓子有点哑。

  商铭容轻轻嗯一声,关灯,平躺在床的边缘。

  温暖的黑暗里,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飘来淡淡酒香。

  一只温软的手穿过被窝,握住商铭容的手。

  “笨笨,你今晚离我好远。”

  路观澜把她拉进胸膛:“我想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