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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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北越过冬,潮州四界还绿油油的,露珠成排成行,和云彩一起将草木压弯,仿佛只要叶采葛轻轻一跳,就能在乌云肚子上摘个窟窿,天河的水咕噜咕噜倒灌下来。

  叶采葛高头大马,人群里露出半个脑袋,手搀另一位风流俊楚的年轻人,走在哪都被多看两眼,偏就是打听刘家的时候,谁都低下头去。

  他道:“行不通,行不通行不通。”

  刘家的事情不能随便问,必须换方法打听,侯白羽便又被他拖回客栈,进了门,点满一桌酒菜送到楼上。

  侯白羽抵死不肯和叶采葛住在一间,菜上齐了,自己就过来拨一碗端到隔壁吃,不料叶采葛正在问小二的话:“我来招工嘛!听说这边便宜,挖矿的上哪找?”

  小二道:“一天多少铜板?十个?!老爷,现在砍柴也比这个挣得多,您就是到城南,也没人肯去……”

  侯白羽头一回听人这样称呼叶采葛,一霎时,看他就真有点奸商样子,假设这消息必须向小二求爱才能套出来,想必叶采葛也能装得有模有样。只见他挤眉弄眼地把三根手指尖放在一起,搓了又搓:“买卖难做嘛!城南人多不多?”

  “不多,不缺胳膊少腿就不错了,筐子背不了,就怕累死在您矿上。”

  “他福薄命薄,还能讹我不成?”

  对于这名奸商的厚脸皮,小二显然越发佩服,“老爷”喊得更加诚恳了:“城南……都是大牢里跑出来的,没爹没娘的浮户,谁能讹上您?”

  这便摸到一名姓黄的农人,蹲号子出来找不到活干,只能去城南垦荒,反复问道:“你做咩啊?”

  黄老哥不识字,官话也听不懂,叶采葛只得试试家乡话,余杭话软绵绵,潮州话甜丝丝,两人手忙脚乱,简直像青团和橄榄撞在一起炸了,可仍旧不是一个味。

  侯白羽道:“佢讲——你识唔识得刘默?”

  黄老哥也愣在当地,道:“啊!佢早走佐啦!”

  “去佐边到?”

  黄老哥一拍大腿,道:“长安!”

  叶采葛自然想不到侯白羽会帮忙,也不晓得他懂潮州话,愣完了,欢天喜地将人一扯,道:“你问问,刘默在潮州的时候,平时都干什么?”

  侯白羽只偷偷学过几句侯戡的岭南话,都是骂人的,毫不犹豫道:“太长不会。”

  对方也不知信了没信,重新张牙舞爪地与黄老哥沟通,侯白羽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想找个译官,第一会说长安官话,第二懂得潮州话,如此筛选出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被流放到潮州,和刘家打过交道的。

  黄老哥右手比成地平线,左手比个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后,才向叶采葛招了招手——天色已晚,明日再来。

  侯白羽端着碗筷回到叶采葛屋里。

  往常这个时候,叶采葛都在夜探刘府,今天却在坐在桌边,枕着一张纸睡着了。纸上横平竖直,不愧是常年画武器图谱的,刘府的里外陈设打眼即明,铺满半张桌子。桌子另一边摆着碗,碗沿又倒扣上瓷盘保温,掀开一看,都是侯白羽喜欢的菜色。他的确吃得不饱。

  叶采葛睁眼时脑子还不清楚,但动作快得吓人,侯白羽来不及将手从他脸上挪开,便被一举抓住。男人还侧躺在桌上,每眨一下双眼,手上就攥得紧一分,像是在确认那份触感,然后霍地起身,在碗筷桌椅被砸碎撞倒的杂乱声响中,粗暴地吻着侯白羽,三步两步,将人压到木床上。

  侯白羽再次被压覆在天乾的身躯下,叶采葛越过盔甲,直接去撕扯他的里衣,冰凉的双手所过之处,沉寂了两年的牡丹气息却被重新引燃,将地坤带回一夫崖下的山洞里,天乾仿佛要将香气和主人一同吞食,欣喜而贪婪地吻他:“你要我,你还要我……”

  侯白羽却浑身发抖,像他无数遍做过的那样,试图从他身下爬开。他说:“你饶了我吧,叶采葛!”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对叶采葛说这句话了。在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设想着如果早早求他,早早认输,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天乾的犬齿停在他的后颈,慢慢地,两行液体落在上面,叶采葛又哭又笑,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直都怕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尽管如此,侯白羽仍然下意识克制着他的恐惧,在发抖的同时,尝试去维持那股不容冒犯的愤怒,然而越是这样,叶采葛越不得不信,甚至自己有些害怕起自己,伸出手掌来,远远地瞧着,仿佛手掌上映着他的面容,那面容又十恶不赦一般。

  “你是我……我这辈子……”

  他自顾自地说了,又自顾自地停下,类似的话曾经重复过上百遍,叶采葛扪心自问,最初也不知有多少句并非真心。他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起誓,他视他如心肝,如日月光明。

  叶采葛走到床下,从怀中掏出两瓶丸药,不知带了多久了,都是满的,一瓶给侯白羽,一瓶自己服下。

  “召龙不在我手里,我把他送到裴无涯府上了。”

  侯白羽道:“所以?”

  叶采葛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依着在他瞳孔上的最后两滴眼泪便滑下去。

  “你不必跟着我。”

  侯白羽道:“把标记解开。”

  直到两人的气息已经全部平稳,叶采葛才道:“我会的。”

  药瓶立即被抛回来,侯白羽拿过的东西,如今在他手里,竟能勾起一点满足,他心知肚明这满足有多么卑微,可如果是最后一份,便不得不紧紧握住。

  侯白羽理好衣衫,走出了客栈,在那扇将藏剑身形拖得细长的纸窗内,他给一个天乾带来的痛苦,正在另一个天乾身上重演,只是他和叶采葛走得更远,已经没有前车之鉴可以参考,什么时候应该偏执,什么时候应该退步,人人想要皆大欢喜,可皆大欢喜只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