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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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信闲道:“连赢十场?”

  叶朝素继续汇报说:“第八场就撑不住了,可是第九场周九辨、第十场孙红绡,两个人都没动真格。咱们的线人从头看到尾,错不了。”

  虚舟在这场乱战中一直心不在焉,只想把帮众在歧山受的气撒完就跑,要说认真与云散为敌,周九辨恐怕万万不敢,苏信闲冷哼一声:“小羽给他台阶下,算他识抬举。”

  叶朝素喜形于色:“虚舟一跑,扬风连两天都撑不住,帮主,你这招真妙!”

  苏信闲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径直朝对门走去。

  交战地带住宿简陋,侯白羽分到的床却很宽,人窝在最里头,此时还在蒙头大睡。苏信闲沉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白羽双眼如同抹了浆糊,人更是牢牢粘在棉被里,半晌,含糊不清道:“天亮……”

  “伤到哪了?”

  “肩。”

  一点触感终于随着意识化开,散向全身,侯白羽猛然回头,苏信闲竟然就躺在身后,肩膀发青的地方搭的就是他的手,一按,侯白羽触电般跳将起来,一边跨下床,一边大骂。

  苏信闲坐起来也快,伸手一探一拽,四指狠狠切在他脉上,侯白羽当即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单膝着地,“咚”地摔了下去。

  他有好多年没疼得这样龇牙咧嘴了,快要忘了苏信闲发起火来是什么滋味。

  苏信闲道:“你能不能听一次我说的话。”

  侯白羽道:“跟人打擂又不是上战场!”

  “把自己送到敌营,你逞什么能?”

  “我是逞能,你就不是?要什么天下第一帮的面子,帮众早打累了,连药堂都有人骂你你不知道?!”

  对面愣了一瞬,又气又笑道:“你还是为我好?”

  侯白羽像要咬人似的:“我没说!”

  他越是疼得倒吸冷气,吵起来脾气越冲,青筋都要炸了。苏信闲看得心软,也下了床,单膝跪地对着他:“叶采葛不死,你哪里都不能去。”

  “你威胁我。”

  剧痛逐渐消失,苏信闲轻拭着刚刚还几乎被他捏碎的腕骨,道:“我在求你可怜我,陪着我。”

  “事情了了,我跟你一起去找绛罗先生,让他跪下来请罪,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不想留在云散,我们就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侯白羽果然吃软不吃硬,气势当即矮下一大截,只是仍然不点头。苏信闲思来想去,只得说道:“出战可以,但要等十拿九稳……”

  “虚舟走了,我们现在不就占上风?”

  苏信闲长叹一声,眉目氤氲,像远山青黛被细雨渐渐压低。侯白羽见过高楼思妇,见过边塞离人,没见过天乾也能惨淡成这样的,不由得上前一步,手掌贴住他的脸颊。苏信闲道:“明晚。”

  他拽着侯白羽的手道:“要亲就亲,想那么多?”

  侯白羽道:“你就不怕……我为了出战才这样?不怕我不够真心?”

  “无妨。”

  苏信闲道:“天诛地灭,我都要你。”

  像在发誓,又像是在祈求,侯白羽眼神一震,柔软的唇瓣落在他脸颊上,像十几岁的亲吻一样简单,苏信闲却眼睛都亮了,推着他去熬药,自己则脱了外套,在床上一坐,不想走了。

  侯白羽睡得饱,用不着那床,随手扔了团棉被给他休息,自己出门去。煎药的屋子挨着营地出口,有些远,一路回忆杀死林贯的那支羽箭,他在军营见过各式各样的武器,自己锻不出,但品相认得奇准,想了两天,仍旧不知那箭是哪一派做工。静静走了一会,听到有人问:“军爷,上哪去?”

  离煎药的房子已经近了,侯白羽驻足环绕片刻,才发现有人歪头站在斜右方的梁柱旁边,谢靖夷在后面颔首致意,月色下道袍泛着一点白光,衬出夜风中万花轻轻摆动的衣袖,若非如此,侯白羽根本察觉不到东方宓。

  他想到昨晚去虚舟营地,走的就是这条路。他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值夜的人,去见林贯那晚,也是这条。

  侯白羽从怀中取出两粒红色药丸,道:“东方大哥,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

  东方宓接都不接,道:“肇坤散。”

  侯白羽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东方宓不置可否,牵着谢靖夷走下台阶,两指捏在他的后颈。谢靖夷似乎有些痒,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你们继续。”

  东方宓另一只手捏起他长剑的太极垂佩,像个尽职尽责的私塾先生,将剑佩在侯白羽眼前好好展示了两圈:“人分天乾、地坤、泽兑,你说是为何?”

  “因为身体里有乾、坤两气。像这样。”

  侯白羽分别在太极图的黑白两块敲了敲,东方宓颇为满意,按着谢靖夷雪白的后颈,道:“两股气都是从这里生发,流入全身。乾主坤辅,其人为天乾,刚猛健壮。坤主乾辅,其人为地坤,娇柔软弱。乾坤不分主次,在体内等量而生的,其人为泽兑,最为平庸。”

  侯白羽道:“不尽如此。”

  谢靖夷道:“听他说完。”

  “乾气越盛,力道越强,身手也更敏锐,如果能令一个泽兑体内生出两倍于以往的乾气,此人的战力也将两倍于以往,能够比肩甚至超过天乾。有这种功效的药,就叫肇坤散。”

  侯白羽道:“可是肇坤散有毒,服用的人会被反噬?”

  “有毒是一回事,反噬是另一回事,”东方宓道:“我说天乾刚猛健壮,并非指其人品性,而是身体。万物各有定数,生具什么样的身体,就只能适应什么样的乾气坤气。譬如泽兑,体内乾坤的量应当相同,我若强行令乾气激增,靖夷的身体不能负荷,筋骨便如同被撕裂一般;此后奇经八脉为使平衡归复,又要一味生出坤气,因此在恢复期间,靖夷的身体越来越像地坤。这是你以为的‘反噬’。”

  “至于毒性,肇坤散的每一种药材都有,但我已经降到最低,配合靖形露,早晚可以化去,你手上这个……”

  侯白羽道:“降了几成?”

  东方宓道:“没降。无药可解。”

  这便怪不得同是服用肇坤散,谢靖夷能存活至今,林贯却病入膏肓了。侯白羽道了谢,将那药丸收回,东方宓又叫住了他。

  “你的病是一个道理,精气散佚,需要乾坤并补,我说几位药材,你都记下,”他自顾自地背了一串药材,什么人参鬼参,乾三分坤七分,阴性毒阳性毒,问道:“明白没有?”

  侯白羽练字都能睡着,哪里记得下,只觉得自己不像地坤才是天大的好事,回道:“怎么突然说这些?”

  东方宓道:“我不能一辈子给你诊治,你知道这些,将来自己心里有数。”

  侯白羽摆手告辞道:“多谢。我记不住,但还有信闲在。”

  两人的衣摆在身后的风中扑簌,谢靖夷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吹散了:“苏帮主也是可怜人。”

  东方宓道:“在你眼里,有谁不是?”

  进了屋,临窗小案上已经并肩摆好两只包裹,谢靖夷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像我以前,没什么想要的,但想要的也得不到。”

  东方宓像是听到什么无稽之谈,又有些不服气,一瘸一拐地笑道:“你在华山一心修道,自然没见过小师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

  世人皆知东方宓作为首徒,尽得玄鉴先生歧黄之术的真传,人还在谷中,出神入化的医术已经比他的风流名声传得还远。

  世人不知,当年东方宓也不知的是,玄鉴先生顶顶得意的门生,自始至终都是苏信闲。

  那年谷中大办出师会,玄鉴先生与一名特地远道而来的白眉老人做评断,谁能得到二人嘉许,当即便可出谷闯荡。

  出师会东方宓早就能过了,五六年来从不参与,这一次却破天荒地登了名册。大师兄天资过人,别人锋芒再盛,如何盖得过他?谷中一时怨声载道。

  这场比试下来,十人中有五人可以出师,东方宓根本不稀罕去争头筹,他心底清楚,出事大会意不在此,那白眉老人姓侯,世袭陈国公,三朝重臣,这回是要专门相一名弟子带走的。

  谷中内外,师门上下百十余人,连二十岁的首徒自己都想不到,东方宓会败给刚满十四岁的苏信闲。小师弟还那么年幼,只做了两年关门弟子,名声都来不及在江湖中传开。

  东方宓位列第二,玄鉴先生私下给出解释,是传言说他品行不端,白眉老人不喜,此外再不多谈。东方宓只觉颜面扫地,一怒下出走花谷,遍访名山大川,能人异士,之后便有了江湖风云榜上不动如山的帮会,虚舟。

  世人皆知东方宓心高气傲,认定什么,必能一心成就,西湖最美艳神秘的歌女公孙虹为他倾心,纯阳宫不问世事的道子跟从他大开杀戒,东方十一个帮会纷纷拜服在他麾下。世人不知,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谢靖夷小口喝着药,直到碗底见了细渣子,道:“可是,你如果强过苏信闲十倍百倍,白眉老人还能只因品行不端,将你降为二甲么?”

  东方宓道:“师父和白眉老人都已不在人世,我如何知道?何况我和师弟专修不同,我主岐黄,他主……”

  他突然回头,朝身后大喝一声。

  “谁!”

  窗外人影一晃,侯白羽拔足狂奔,不敢回头,只听身后“叮”一声响,谢靖夷的长剑飞插在门窍上,拦住了东方宓追击的去路。

  那剑刃几乎紧贴着脖子,将几缕长发齐齐削断,东方宓方才如果晚停半分,立即就会身首异处。他回过身来,难以置信地遥望着谢靖夷。

  谢靖夷从小案上拎起包袱,好像故意套话给窗外的人听,又疾剑出鞘,险些杀了东方宓的人不是他似的,哀哀回望过来。

  “我们走吧,东方。”

  “我不想看你继续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