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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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朝素道:“侯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侯白羽只问叶采葛道:“来给扬风求和?我做不了主。”

  他转身就走,叶采葛浑浑噩噩,却莫名知道侯白羽在示意自己跟上。

  眼看两人进了小院,叶朝素却不敢上前——侯先生住处不许药堂以外的人进,这是苏信闲立下的规矩。

  侯白羽从前那点骄矜,单从背影也能看出一二,叫你一想到他,就仿佛被那俊逸眉眼不冷不热地瞧过来;现今仍是这个背影,虽然换了更加厚重的铠甲,身形也如旧,人却越发看着单薄。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恰如叶采葛预料,什么都想说,可说什么都不对,他想过侯白羽的怒容,想过侯白羽的质问,什么都好过这样一言不发,就是用银枪捅烂他的胸口也好。

  “你的身体怎么样?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侯白羽平静地说:“我现在没有地坤的特征。我以前拼了命,就想要变成这样。”

  没有气味,不会发情,脏腑有些问题,但似乎也没有大碍。

  叶采葛嘴唇发抖,说道:“我……那天,那天成秋毫在帐外埋伏着很多人,他安排摔杯为号,如果有三声,就立刻冲进来杀人……”

  “他说他恨侯氏全族……当时我不动手,他们就会杀了你,甚至在场所有人。”

  “我不是要狡辩,白羽,我对不起你,我只是想把这些话告诉你……你在听吗?”

  “成秋毫逼你伤他了吗?”

  随着苏信闲的攻击,凌厉的质问也一齐从天而降,叶采葛勉强躲过玉笔,抬剑一挡,苏信闲已经拦在他和侯白羽之间,将武器对准了他,战意森然。

  叶采葛道:“以秋水的行事风格,一定会杀了他!是……是我大错特错了,可我避开了要害,怎么会这样!白羽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按常理说,你的确避开了要害,但是,如果那里…”

  苏信闲话头一梗,无法继续了,和已经渐行崩决的叶采葛一起看向侯白羽。

  有些话需要他自己说出来,但苏信闲不想催,叶采葛不敢。

  从进入这个院子起,侯白羽就时不时朝角落里打量。小院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花草繁盛,白日里应当十分赏心悦目,唯独一块小土包突兀地靠着墙角。

  他终于看向叶采葛的双眼:“这是我的孩子。”

  “……是我、跟你的孩子。叶采葛。”

  这一瞬有如殷雷灭顶,叶采葛看看那座异常小巧的坟墓,又僵硬地转向侯白羽,仅仅几步之遥,两个人却仿佛水中月、天上星相隔,永世不可追及了。侯白羽的每个字都从十方虚空齐齐打来,将他整个人击碎,当初穿透侯白羽身体的那一刀,当然也刺在他自己心上,刀刃在血肉中生满了锈,终于在此刻开始划动,以极其残忍缓慢的速度将他切割磔裂。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话,说了什么,苏信闲却听得清楚,尽是语无伦次的“不可能!!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想害你,我真的不想害你……”

  成结并非地坤受孕的唯一途径,侯白羽这样虽然不多见,也绝不稀罕,不知究竟该算倒霉还是幸运,但苏信闲只要想到这件事,便只想将叶采葛五马分尸,生啖其肉。

  “你把孩子保了三个月,就是为了这种人。”

  叶采葛如芒在背,只觉天旋地转,话里终于带上了哭腔:“什么意思?什么叫又保了三个月?白羽,你在等我是不是?我找不到你……”

  侯白羽并不施舍眼光,在苏信闲身后沉默地退开。叶采葛已经神志不清,箭步上前,一举抓住了他的肩膀,将脖子上的护甲都拽得一歪,猛然露出两条宽长的疤痕。

  沿着银光铠甲向下看,侯白羽腰间还悬挂着一只香囊,和苏信闲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把你标记了?!所以我才没有闻到你的味道,是不是?苏信闲!!!”

  叶采葛犹如一股旋风,双剑并提,齐齐劈至苏信闲头顶,已是身心俱狂。苏信闲太阴向后,即刻便使出水月无间,与他搏斗起来。

  侯白羽道:“这条疤是我成为地坤的时候,小文咬的。”

  因为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子,他甚至知道叶采葛左脸的小疤痕在眼下几寸,而叶采葛却什么都没有留意过。

  苏信闲尚未打着他要害,叶采葛的势头便再次委顿,双剑劈在笔杆上无法动弹。

  “不,不是这样……”

  侯白羽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在崖下那么长的时间,我听你解释过很多回,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

  “叶采葛,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去剑庐找你。”

  “你那天说……只是路过……”

  叶采葛突然如鲠在喉,仿佛心脏被千万只冰凉的手狠狠捏住,血肉的残渣从每一处苍白指缝崩裂出来,逆行全身,溢上他的眼眶。

  即使在这理智彻底分崩离析的情境中,他仍然无法控制住一点假设的狂喜。

  谁给白羽把的脉,孙药伯还是秦婆婆?

  白羽会不会不肯相信,两个都找了?

  他有没有觉得恶心、害怕或生气?或者他也觉得开心,甚至在走到秦村的槐树荫下时,因为想不出怎样告诉他而自嘲?

  他有孩子了,白羽来找他商量了。可是剑庐密密麻麻都是人,白羽说不出口。

  那对叶采葛来说纯粹的、巨大的喜悦,必定足以冲昏他的头脑,使他忘记侯白羽的羞耻和难堪,在百十来人注目下抱住地坤转圈欢呼,而非因为心虚,眼睁睁看着帮众将白羽灌醉,在秦村小船中向他打探藏宝图的下落。

  假设比之后悔,更能摧心剖肝一万倍。

  苏信闲面前那张热泪长流的脸,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混乱癫狂,眼泪也并不止住,他先前还有半分奢求原谅的念头,此时便是自己也无法饶过自己了:“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你有什么愿望……”

  苏信闲撤下武器,回到侯白羽身边轻抚着他的背。

  他的仪态想必极其不堪,侯白羽闭上双眼道:“我要你死。”

  “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叶采葛毫不迟疑,当即引剑自刎,快得连苏信闲都难以反应。然而一把长剑竟比叶采葛更快,正正刺在轻剑的剑柄,余威不减,直将轻剑逼脱了他的手掌,当啷落在地上。

  道子右臂仍然保持着掷剑的姿势,长袖飘摇未落,白发飞扬如雪,是刚刚越墙飞来,点落地上。

  “我听到有人闹事。”

  侯白羽道:“干什么这样看我,怎么好像我是恶人?”

  谢靖夷边走边道:“绝无此意。”

  苏信闲道:“道长为何插手此事?!”

  谢靖夷颔首道:“我受过白羽兄弟恩惠,便想报答一二。”

  以手为刃,向左斩在叶采葛腕上,将他刚刚重新横在颈间的武器夺入手中,继而化刚为柔,手背轻轻将人推出三尺之外,足尖发力,将自己的长剑向上挑起,信手拨回剑鞘。

  侯白羽道:“我不懂这是哪门子的报答。”

  “死生大事,谢某只怕你见了他的人头,即刻后悔。”

  他才收了剑,东方宓便在院外现身,半寸也不走近,沉声道:“靖夷过来,不要碍事。”

  谢靖夷无可奈何,将那轻剑掷开,叶采葛双手虎口都被他震裂,鲜血直流,人却狂态不减。

  苏信闲早已杀意难耐,百般招式都朝他爆去,两人在院中来往交战,半数白蜡都被衣衫带起的劲风覆灭,苏信闲犹如一道暗影,唯独双眸将月色淬出点点寒光:“你口口声声对他不起,怎么不老实去死!”

  叶采葛嘶声道:“我就是愿受千刀万剐,也绝不死在你手下!”

  他将苏信闲猛地推开,烈声吼道:“侯白羽,你要不要我死,我再问一遍!”

  鲜血从他的额头灌下,浇得视野稠红,全然分辨不出侯白羽有什么动作表情,对方明明还在沉默,他却依稀听到了“是”,侯白羽挺拔孤俊的身影幻化作成百数千个,纷纷朝他冷笑: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

  他连被唐晏的子母爪勾在半空都毫无所觉,直到陆鸣鸾当机立断,将他扇得口中见了红,这才清醒半分,口中却不住道:“我杀了我的孩子……鸣鸾,我杀了白羽的孩子……”

  陆鸣鸾心肝早已痛作一团,只是为了叫他强打精神,大骂道:“窝囊废!你忘了跟你爹娘发过的誓吗?!”

  叶采葛道:“……扶持扬风……绝不再受马嵬之辱。”

  陆鸣鸾连忙将他搀住,奋力跃出云散的领地,回头对骤失杀人之机的苏信闲长声呼喊:“苏帮主,咱们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