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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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没有印象吗?六年前,我个子到这,衣服领子很高,你肯定知道,就是我们山庄那身衣服,”叶采葛比划道:“我娘说我那时候很漂亮的,别人看过一眼,绝对忘不掉。”

  侯白羽被来回追问,烦不胜烦地将他推开:“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真当自己是天仙了?!”

  片刻过后,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还行吧,你现在也不难看,但我以前真没见过。”

  叶采葛沮丧的神情被瞬间点亮,道:“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他猛然逼近,眉眼都快要抵到侯白羽的眼皮上,英挺得令人窒息,侯白羽被挤得双手后撑,面无表情道:“没有!看好柴火,烤你的鱼。”

  叶采葛笑了一下,仍旧坐在侯白羽身边,垂头拨弄着木柴,时不时光明正大而又悄然地瞥来一眼。木柴在火堆中纷乱无章地爆裂,像是他的心跳,在被这枚红色的火种点燃之后,再也无法收场。

  他道:“讲讲你过去的事吧。”

  侯白羽道:“不讲。”

  叶采葛道:“我想听。”

  侯白羽道:“一件好事都没有。不讲。”

  叶采葛道:“说嘛,说出来就不会难受了。”

  侯白羽正在检验鱼肉的弹性,随手戳了一下,道:“我在鱼身上戳一个洞,然后举着鱼给人摸,还要说:摸完就不痛了。我傻吗?”

  叶采葛道:“人是人,鱼是鱼。鱼不会难过,你会。”

  侯白羽一边将烤好的鱼抽掉刺,一边说:“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不难过。”

  叶采葛道:“我就是知道。啊————”

  侯白羽将鱼肉在他嘴边虚虚转了一圈,自己咬掉几口,摇晃着只剩半条鱼的木签子,朝叶采葛胳膊戳来戳去,道:“伤口就是伤口,给多少人摸过,都是破的。”

  叶采葛一边躲避他的木签,一边道:“那要分人!你讲给我听,就是把难过分我一半。”

  侯白羽道:“开心的事呢?”

  叶采葛道:“我再为你开心一遍。这样就是两人份的开心。”

  他又串好了鱼,侯白羽便接过去烤,一边拨弄木柴,一边道:“那你先讲。”

  叶采葛道:“我没什么好讲的呀,你会睡着的,天天都是睡觉读书练剑,还没有跟你在山崖底下有意思。你说,想知道什么?”

  侯白羽道:“你爹叫什么?”

  叶采葛在河边洗过手,坐回来,郑重其事地张开一条手臂:“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

  侯白羽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直到鱼都要烧焦了,才僵硬地靠了过去。叶采葛收起胳膊,道:“叫叶鸿,鸿雁的鸿。”

  “嗯,”侯白羽道:“你娘呢?”

  “叶桃,桃李的桃。”

  “你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第一次去长安。”

  “最难过的时候呢?”

  “我爹娘隐居的时候,”侯白羽被他揽着,没来由感到一丝寂寥,这东西他独自经受惯了,被旁人感染却是头一次,听他说道:“我那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长安就是他带我去的。我十岁回到藏剑山庄,一直住在深山里,没什么新朋友,直到十五岁才又见到他。”

  侯白羽又问:“他叫什么?”

  “叫……叫,郭……郭阿丑。很怪是不是?他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才取了这个名字,贱名好养活。”

  侯白羽将鱼翻了个面,道:“十五岁之后呢?”

  “十五岁之后,我又回到山庄,又过了四年,有一天,大概是我娘觉得我长大了,突然把我扔到了山下。”

  “我找阿丑玩了些日子,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我跟阿丑打赌,进了虚舟,”他的胳膊从侯白羽肩头滑落,圈过侯白羽胁下,道:“我讲完了,你的呢。”

  侯白羽张张口,吞了一嘴空气进去。

  实在没有一件好事,也不知从何开口,不得不参照自己提的问题,又想起自己自小没有娘,只好道:“我父亲叫侯戡,戡乱的戡,是个将军,不过从没听他打过什么胜仗。”

  “我小时候一直在天策府,他一直在南边,不知道做什么,年末会回长安聚一聚。”

  “十五岁的时候,他叫我离开天策府,学着接管家事,那时候认识了几个朋友,和小文订了婚。”

  话头突然一顿,侯白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叶采葛道:“跳过,不许想他。”

  侯白羽道:“你事情怎么那么多?一会让我讲,一会不让。”

  叶采葛胸口起伏道:“我错了!我听见他就不舒服,你说点什么都行,千万别提他。”

  他如此激动与抵触,反令侯白羽感到乐趣横生,说说也并无不可,道:“那我倒非要说。”

  真的细细道来,难免想起一些尘封多年的细枝末节,在他以为那些回忆专属的音容光影都模糊到只剩一团名为褚裁文的遗憾时,伴随着叙述,一点一点清晰呈映在脑海中。

  “那两年人们以为小文是地坤,评他做长安四美。四美中有一名姓郑的姑娘,父亲曾任光禄大夫,我家出事之后,褚家便与他家联姻,叫小文娶了郑姑娘。”

  郑大人善处人事,褚裁文曾撰诗讽刺他圆滑,那张纸写完原要烧掉,但被侯白羽折成纸片,偷塞在书房抽屉的夹缝里了,万一被郑小姐见着,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次顿住与方才不同,更加长久,更加静默,连叶采葛万分配合的嗯嗯哦哦也消失了。他只是无声搂着侯白羽,在每次停顿时伸出另一只胳膊,将他抱得更紧一点,或者凑向一侧削瘦的脸颊,微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嘴唇碰上一碰,每次听过故事,都要沉默寡言许多天,哭丧着脸,仿佛他才是个正在经历千难万险的主人公似的。

  侯白羽坐在山洞中,向他勾了勾手指:“干嘛呢。”

  叶采葛离了河边,走到洞口,垂头看他摆弄干果,道:“我难受。”

  他昨天听到侯白羽为侯戡买棺材,看他盘腿坐在山洞里,就仿佛看见了侯家荒废的墓地,侯白羽背靠一副空棺,在黑暗中孤零零等待铜钱会追杀。

  他蹲在侯白羽面前,道:“我喜欢你,喜欢得难受。”

  侯白羽头也不抬道:“那就不要喜欢了。”

  叶采葛扯出一个短暂的笑脸:“你做梦。”

  侯白羽结实弹了他额头一下,道:“你放肆。”

  他以前总想叫叶采葛吃瘪,真看到了,却有另一种沉甸甸的心酸。或许叶采葛是对的,有些东西说出来不仅会变轻松,还会被他随手洗劫,暗地折兑成体贴温柔,一两换千斤,劈头盖脸地将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