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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因为他的几十枝牡丹乱成一片，侯白羽早就习惯了，翘脚坐着，随手倒了碗茶喝。
崔召星正在抢月娘的手帕，和卢平打得不可开交，抽空道：“不要就不要，非得大庭广众地扔了，你也忒伤人心。”
侯白羽道：“我要是收了，小文不伤心？”
卢平忍不住嘘他，嘘得崔召星连连附和：“褚裁文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管得着这个？”
侯白羽道：“小月儿，听见没有？你哪天从了这厮，他扭头就招蜂引蝶去咯。”
月娘两边得罪不起，哪敢接话，只是巧笑顾盼，翩翩起舞。四人当中唯独裴无涯在真心实意地听曲儿，末了拍手道：“依我看，等明年小羽成了婚，怀远楼他都不会再来，知道为什么吗？”
卢平板起脸道：“为了让小文安心！”
侯白羽虽然没说过这话，可卢平与他太熟了，将那副凶样学得淋漓尽致，又提起一尊烛台装长枪，作势待拔，逗得满屋侍女都捂嘴发笑。崔召星挽着月娘胳膊，哈哈哈个不停，指着正在向卢平嘴里疯狂糊枣糕的侯白羽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连自己是天乾地坤都还搞不清楚，凭什么混在我们三个里头？”
侯白羽飞起一脚道：“凭老子的拳头！”
他踹一脚，崔召星退一步，心疼地捧起长袍下摆，拍来拍去道：“别踹！我的宝贝诶！这可是上好的云锦！”
那边裴无涯轻轻一掌，卢平就将满嘴枣糕吐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接话：“万一反过来，他才是地坤，那可就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咳！到时候就把他塞到沉香榭做第五美！哈哈咳咳咳！哈……咳咳咳咳！”
裴无涯总是四个人中看起来最冷静的一个，然而也只是表面老实，内里蔫坏，一边抚着卢平后背防止他被自己呛死，一边幽幽道：“他比四美高半个头，这么大的个子，谁会想见他的‘芳容’？”
崔召星道：“诶——不高了不高了！他家小文个子也大，哪次在沉香榭听书弹琴不还是被人围着看？不过小羽去沉香榭，就只能表演骑马打人了……”
侯白羽道：“日你祖宗，给我闭嘴！”
“咚！”地一声，将崔召星结结实实按在了桌子上，卡着他的胳膊，恶狠狠道：“我就是四少，你不服？”
崔召星笑得没有力气挣扎，道：“服了服了，我服了哎哟喂，你们五美怎么这么凶——真带劲儿！哈哈哈哈哈！”
侯白羽闷头按了一会儿，突然也勾唇笑道：“好啊，我美？”
卢平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二话不说，伙同裴无涯迅速倒戈，摸出一块金饼给红姐儿道：“快快快，姐姐，借你的脂粉一用！”
崔召星这才如临大敌：“干嘛？你们，你们不要乱来啊！”
卢平从侯白羽手中接了他一只胳膊，合力将人仰面制在桌面，示意婢女取来干净毛笔，道：“给你打扮打扮！”
崔召星道：“好好的在说小羽，怎么突然拿我开涮！小月儿救我！”
月娘早被挡住了，裴无涯挽起袖子道：“我来！”
胭脂盒里五颜六色，裴无涯下笔飞快，崔召星发疯似地摇头晃脑也躲不过，一番描眉画眼，转瞬就换了模样。卢平啧啧称奇道：“看来在万花谷三年不是白住的，一点墨都没溅出来，你的手什么时候这么稳了？”
裴无涯道：“这算什么？我有一位小师叔，一盏茶的功夫能在他额头上画山河社稷图。那才是真的手稳。”
侯白羽正捧着一条女裙上蹿下跳，死活要给崔召星套上，两条明利的剑眉都要竖起来了，铆劲道：“扯淡！山河社稷图都在军营里，连晋王都没见过，是那么随随便便能画的吗？快来帮忙，别让这小子跑了！”
这屋子与楼下大厅相同宽窄，却不够几个玩心大盛的少年施展，崔召星慌不择路，险些撞破房门冲到回廊里去。楼下人满为患，他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可断不能被瞧见，是以勉强在门槛前刹了脚。
门扇却从外头打开，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行了礼，进屋拉起月娘就走，禀道：“刘家公子来了，见不着月娘，正在隔壁摔盘子呢！”
崔召星被三人扑倒在地，齐齐按着胳膊大腿，动弹不得。卢平道：“这可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召星，你家小月儿要给他睡了！”
崔召星只恨当年没有和侯白羽一起去天策府历练，三座大山身上坐，一尊都甩不开，挣扎道：“那不行！你们得帮我！小爷今天跟刘黑狗拼了！哎哎哎疼疼疼，你干嘛捏我下巴？”
侯白羽细细端详道：“倒有法子。红姐儿，月娘今天身上不舒服，我看这位新来的‘星娘’姿色颇丰，就换他伺候刘公子吧！”
卢平道：“好主意！”
三人合力，竟然赶在月娘前头将侍女打扮的崔召星扔进了刘默房里。这刘默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不堪大用，奈何亲爹在朝中得势，又由着儿子胡来，侯白羽几个再淘气，也只能称作怀远四少，刘默却是远近闻名的东市一霸，他来怀远楼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闹得人仰马翻，侯白羽早看他不惯，趁崔召星在屋里周旋，捅破窗纸，连弹了三颗硕大樱桃进去。
他本意是装作房中闹鬼，最好唬得刘默再不敢来怀远楼搅事，哪知这纨绔忒不检点，捉着了“星娘”，便叫“她”亲手喂枣糕，脑袋一扬，便被一颗迎面飞来的大樱桃卡住了咽喉，面色发紫，揪着崔召星衣摆，四肢抽搐，迅速倒在了地上。
侯白羽：“我操。”
崔召星倒是机灵，尖声细气唤了人进来，自己才偷偷跑出门外。裴无涯在背后朝侯白羽竖起一根中指，左手抚着刘默后背，柔声道：“刘公子，放松。”
足足拍了三掌，才将樱桃催出喉咙。刘默道：“谁？！哪个王八蛋偷袭老子？！”
裴无涯道：“难道不是你吃东西太急？还好我们几个就在附近，不然你要被自己噎死了。”
刘默愣了片刻，道：“不对劲。那个小星儿，我抱她的时候背那么宽，像个男人！她人呢？怎么不见了？！”
侯白羽暗暗道：“原来他不是傻子啊。”
卢平道：“你闭嘴吧你！”
崔召星早被月娘拖到楼后藏起来了，刘默找不到人，又道：“这里有刺客！一定是有人嫉妒我才貌双全，要刺杀我！我要叫我爹来，刘忠，快回去禀报我爹！”
侯白羽道：“……还是个傻子。”
卢平道：“你闭嘴吧你！”
裴无涯道：“刘公子，你冷静一点，刘家人才济济，你的护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有人要刺杀你，稳妥起见，怎么也会派七八个高手，依我看，也许是刚刚那名侍女有问题，这样，你好好休息，我们来查一查。”
极尽恭维之能事，将刘默哄得高兴了，才唤来两名侍女将人搀走。三人再去楼后看崔召星，却见他裙摆勾在地板上，靠月娘拉住，勉强挂在楼板外头，将坠不坠。月娘道：“崔少爷听见刘公子要禀告刘相爷，非要跳楼逃跑，我，我没有拦住……”
裴无涯道：“出息。”
一手换下月娘，另一边却将崔召星卡在木板上的裙摆撕了，抬手一推，扔石子一样将人扔了下去。此处离地不到一丈，奈何崔召星胆小，惨叫一声，起身骂道：“干你奶奶！裴无涯！你想搞死我吗！”
裴无涯道：“你胆子小成这样，搞死你有什么意思？也就小羽才乐得欺负你。”
侯白羽道：“太丢人了。小月儿还在，你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男子气概。”
崔召星抹了一把脸，举起布满红红粉粉胭脂色的手掌道：“我把你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你再展示一下男子气概看看？”
侯白羽撸袖子道：“行啊！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作势要跳，月娘突然道：“少爷们，那边怎么来了两列官爷？”
他们处在怀远楼西北一角，是连灯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以崔召星这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踱来踱去的，的确十分可疑。裴无涯道：“还不是因为他这个鬼样子在楼下骂骂咧咧。”
卢平又摸出一块金饼塞给月娘，笑道：“小月儿，回去也别忘了帮我们圆个场。”
侯白羽道：“我们走了，过几天再捉召星来见你。”
月娘笑道：“欸！路上小心！”
三人纵身一跃，齐齐跳到了崔召星身旁。崔召星道：“啧啧啧，几个金吾卫而已，慌什么？我可是崔尚书的儿子，看哪个敢捉我！”
卢平道：“捉倒不敢捉，但是过了明早，你这妖怪模样就传遍长安城了！要是再被我父亲知道，又要骂我跟狐朋狗友学坏！”
说罢，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裴无涯紧随其后，道：“就是。”
崔召星道：“就是什么？谁是狐朋狗友，你们把话说清楚！”
侯白羽狠狠拍向他的屁股，笑道：“愣着干嘛啊傻子，跑啊！”
少年们将金吾卫远远甩在脑后，一路向东飞奔，两里多长的大道，仿佛眨眼就跑完了，石板上还回荡着他们毫无顾虑的笑骂。
侯白羽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四个人此生最后一次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