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迫使自己忘记德拉科在列车上说过的话，但它们像一团系着沉重石块的水草，将他拽入冰冷幽深的湖底，肺里全是冷彻骨髓的湖水，他的呼吸逐渐变慢而微弱。他本来以为他们是朋友。原来这场相遇，只有他一个人是绝望而亡的溺水者，德拉科衣冠整齐地站在岸上，连长袍的边角都没有沾上水。
哈利没心思去听接下来的分院仪式，也不在乎身边是不是又有个人坐下。他沉浸在忧郁的世界中，思考德拉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后面的含义。他真的是个很糟糕的朋友吗？的确，他的身体不好，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也不想让其他人把他当作一件易碎品。小时候，他还会因为邻居男孩的欺凌而哭鼻子；长大以后，如果有人用先天的缺陷来挖苦他，他会对那人避而远之，甚至拔出魔杖。
他不介意那些粗鲁无礼的冒犯者，因为那代表他们压根不是一路人。可为什么偏偏是德拉科？对他伸出友谊之手、带他游览马尔福庄园、邀请他参加生日宴会的德拉科。在列车的包厢里，德拉科身边簇拥着一群人，无论是克拉布、高尔，还是趾高气扬的帕金森，在他眼里，他们和渺小的蜉蝣没有差别。
他原以为德拉科是不同的。他错了。
这时，剩下的最后一名学生布雷司·沙比尼被分到了斯莱特林。哈利认出他就是列车上跟着德拉科一起嘲笑他的男孩。在同龄人里，沙比尼的个子算高的，有高耸的颊骨，深色皮肤，狭长微微倾斜的棕色眼睛。他自信地走向斯莱特林的餐桌，德拉科探过身，和他握了握手，表示祝贺。有几个女孩好奇地打量他，可能在小声议论他的相貌。对此，沙比尼只是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经过良好教养、显得有些刻意的微笑，精准到牙齿露出的面积和嘴角弯起的弧度，但非常迷人。
哈利想起生日宴会上，德拉科也是这样笑的，作为万众瞩目的马尔福小少爷，礼貌、矜持的微笑。只有他窥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了起来。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学生们，向他们伸开双臂。哈利很喜欢他。他们一家还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时候，他最喜欢邻居巴希达夫人，她很宠他，和他讲了好些有趣的故事。第二喜欢的就是邓布利多了，他是詹姆和莉莉的朋友，巴希达的邻居，虽然他不总是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但在哈利的印象中，邓布利多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总是笑呵呵地纵容他在他那长长的银白色胡须上玩滑梯。
“欢迎！”他说，“欢迎大家来霍格沃茨开始新的学年！在宴会开始前，我想讲几句话。那就是：笨蛋！哭鼻子！残渣！拧！谢谢大家！”
他重新坐下来。大家鼓掌欢呼。
“他是不是——有点疯疯癫癫？”哈利身边的一个男孩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问。
“疯疯癫癫？”哈利冷笑一声，“我以为在拉文克劳，没人会这样想。”他正色道，“他是一位天才，击败了盖勒特·格林德沃，还发现了火龙血的12种用途。假如你看过邓布利多在《今日变形术》上发表的论文，就会知道他的魔法造诣有多高。”
“事实上，”男孩说，“他的成就我都知道。爸爸妈妈告诉我，邓布利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巫师。但我还是觉得他有点疯疯癫癫，就说那句话吧——‘笨蛋！哭鼻子！残渣！拧！’是什么意思？”
“‘笨蛋’代表拉文克劳，”哈利平静地说，“拉文克劳的男女巫师通常是最聪明的，因此会认为没有进拉文克劳的学生都是笨蛋。‘哭鼻子’寓意格兰芬多，格兰芬多的学生大多勇敢，认为别的学院的学生都是哭鼻子的胆小鬼。‘残渣’指的是斯莱特林，斯莱特林是纯血统的拥护者，重视完整性和统一性。其他学院的学生在斯莱特林们眼里不够纯粹，是无用的残渣。‘拧’是在说赫奇帕奇的学生永远闷头做事，正直、勤劳。”
“我没想过还有这种含义。”男孩恍然大悟地说，“对了，我叫安东尼·戈德斯坦，你叫什么名字？”
哈利这才把目光投向他。安东尼的脸型四四方方，模糊的下颌角带来一种沉稳感，眉毛和头发都是金色，眼窝深邃，他有一个常见的犹太人的鹰钩鼻，上面点缀着像树莓一样红的雀斑。
“哈利·波特。”
安东尼和哈利握了握手。
“你和那个打魁地奇的波特是亲戚吗？”他的目光扫向哈利乱蓬蓬的黑发，随意地问道。
“他是我爸爸。”
这个消息在拉文克劳的桌边并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对魁地奇不感兴趣，也不认识所谓的球星。真正吸引眼球的是他们面前那些空空的金盘子里一下子放满了吃的，烤牛肉、烤子鸡、猪排、羊羔排、腊肠、牛排、煮马铃薯、炸薯片、约克夏布丁、豌豆苗、胡萝卜、肉汁、番茄酱……
哈利身边的新生们敞开肚皮大吃，一边吃一边聊起了各自的家庭。
“我是纯血。”安东尼说，他并不像哈利曾经见过的那些纯血统巫师那样自视甚高，“别看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巫师，目前为止，我还一个咒语都不会呢。分院帽考虑过把我分进赫奇帕奇，我心想，别啊！然后它就把我分进了拉文克劳。”
大家都哈哈大笑。
“你呢，泰瑞？”安东尼问。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麻瓜，”泰瑞·布特耸耸肩说，“当我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时，可把他们吓得不轻。”
“我是一半一半，”迈克尔·科纳说，他是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爸爸是麻瓜出身的巫师，妈妈是个女巫，他们是在霍格沃茨认识的。”
礼堂里热烘烘的，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可是对哈利来说，欢喜的时刻，孤独的时刻，都不是属于他的时刻。他有点想睡觉，但又抬头看了看主宾席。海格正举杯狂欢。麦格教授在跟邓布利多教授说着什么。莉莉正在跟一位黑色鬈发、年轻英俊的老师说话。
哈利想，他可能就是莉莉口中的里德尔教授。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那个看起来非常英俊的老师的视线越过莉莉直视哈利的眼睛，里德尔教授当着莉莉的面，朝他举起酒杯，握着杯柄的手指纤细苍白，像蜘蛛腿一样。那位教授的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优雅地啜了一口酒。哈利看见里德尔教授像是对莉莉讲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莉莉笑得前仰后合。不知为什么，他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视线相交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怪异的感觉像来时一样，刹那间就消失了。挥之不去的是哈利从那位老师目光中得到的感受，莉莉说里德尔教授平易近人、幽默风趣，可他觉得那位老师眼中一片冰冷，对他没有一点儿好感。
“哦，那位是里德尔教授，教黑魔法防御术，他对这方面可是大大在行。”级长罗伯特·希利亚德说。
哈利注视了里德尔片刻，但里德尔没有再看他。
享用完丰盛的晚餐，唱过校歌，拉文克劳的一年级新生跟着罗伯特，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出礼堂，登上大理石楼梯。楼梯很长，石墙上映着火把的幽光，经常出其不意地拐个弯。他们从八楼登上一道令人头晕目眩的旋转楼梯，来到位于城堡西边的拉文克劳塔楼。罗伯特带他们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只有一块上了年头的光光的木板，上面有个鹰状的青铜门环。
罗伯特弯曲指节，敲了一下门，鹰嘴立刻张开了，用一个温柔的、音乐般动听的声音问：“死了的东西会去哪儿？”
“只有答对了门环的问题，才能进入拉文克劳的公共休息室。将近一千年里，除了拉文克劳，没人能通过这个简单的屏障。”罗伯特看了看他们，“嗯……你们有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他望着新生们茫然的脸庞，叹了口气。
“好吧……开学第一天，先由我来示范。”罗伯特严肃地说，“以后必须由你们自己回答。”
“如果答错了呢？”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怯生生地问。
“那就只好等着别人来答对了，”罗伯特说，“这样可以学到知识，明白吗？注意了，门环每天都会更换新的问题。”他看到新生紧张的表情，笑着说，“别担心。拉文克劳善于学习，你们很快就能学会享受门环设置的挑战。20个人站在公共休息室门口，试图一起解答当天的提问，这并不是罕见的事。这是认识其他年级拉文克劳学生的好机会，你们可以向他们学习。”
“我想，答案是化为虚无。”人群后面，哈利低声说。
“嗯，什么？”罗伯特没有听清，疑惑地问。
“回答正确。”那个比小提琴还要柔和优美的声音说。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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