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次是我的记性比较好……”带着一点怀念的话语消散在空中。
青岁伸手挡住刺目的光,没有伸手去抓眼前另一个自己的身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消失,属于另一个时空的一切都随之褪色。
他依旧站在宫殿中,只不过眼前的这座古老而破旧,白玉砌成的墙面上被战火和岁月波及,变得斑驳而黯淡,上方没有王座,只有一副破旧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画卷。
他低下头,敛起细微的泪光,心想他才没有难过。
青岁慢慢走到画卷面前,看着模糊到连轮廓都扭曲的画,有点出神的想着,一千年有多长呢?
漫长的等待中,有多少次想要落笔,却始终没能做到呢?
他想象不出来,因为那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现在,所以他怎么能输呢。
青岁最后看了一眼这里,转身离开,在即将跨过门槛时,细微的晨光照在他身上,被尽数吞没。
他的身后,被遗忘在时光中的陵墓瞬间消失,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穿过平整的白袍人,无视了他们恐惧而茫然的神情,灰白而扭曲的雾气慢慢弥漫了曾经伫立着一座陵宫的地方,似乎在吞噬着什么。
他路过两侧填满孩童的祭柱,加快了脚步,朝着城内最中心的地方跑去,没有人向他投来任何目光,就像他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般。
青岁喘着气,奔跑着,一路穿过众多魔物把守的长廊,穿过行尸走肉般的人群,穿过灰雾与黑树的交错光影,一路直奔记忆中刚刚自己睡着的地方。
“系统,刚刚是怎么回事?”
“检测到宿主状态异常,程序执行错误,所执行「时间」混乱!破碎节点已回收,可复活状态保留,请宿主尽快回归正常状态。”
“我现在在哪?是否在真实时间线中?”
“宿主所处环境「时间」已经混乱,请自行探索。”
青岁皱着眉关掉了系统,脚步越来越沉重,如果是正常情况,他当然不会如此,但是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记忆可以替换,意识可以转移,身体可以更改……唯一不变的是灵魂。
魔神的灵魂才是一切的本质,是铭刻权能与姓名的存在,魔神的死亡都是身魂俱灭,灵魂中庞大的能量和情绪都会让草木枯萎,天地同悲,化为怨念残障污染世间。
他撸起衣袖,白皙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没有岩印。
他不是青岁!
「在这个地方,要警惕自己的影子。」
他是……自己的影子?!
–
“摩拉克斯,你确定安杜木里那家伙能在这?话说起来,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座山?这山高度不低,从林子外按理也能看见,但是我可从未在外面看到过。”若陀抱着臂,颇有些怀疑的看着眼前的洞穴。
摩拉克斯淡淡道:“雾沼林中古怪颇多,看不见也算不得什么高明手段。不过,有件事我忘了问,假如眼前有另外一个你与我们敌对的话,你能在他搞出严重破坏之前制止对方吗?”
若陀一愣:“啊?另外一个我?一模一样吗?那怎么打?”
摩拉克斯伸手凝出岩枪,神情淡漠:“就这么打!”
话音未落,原地已经只余残影,长枪势如破龙,对面的敌人刚刚出现,甚至若陀还没看清是谁,摩拉克斯的枪尖已经贯穿了对方的胸膛,烁玉流金的灿烂金光迸裂,炸成了碎片,在空气中缓缓褪去鲜亮的色泽,变成黯淡的黑影,无比乖顺的回到了摩拉克斯的脚下。
若陀:“……?”
速度这么快的么?
你这样显的我很呆诶!
他已经知道了敌人是谁,是不知什么时候离开脚下的,自己的影子。
若陀看着对面的那个自己,觉得不能落后太多,冲上去就是一拳,看着“自己”的脸被砸歪,心情颇为微妙。
摩拉克斯站在一旁看热闹……啊不,思考,“安杜木里没有这样的能力,也不是格拉西亚的力量。难道是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位新的魔神?操控影子的权能……”
若陀一开始还没把影子当回事,却发现越打越憋屈,对面的学习能力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强,而且还有他没有的能力,打过去的力道和能量总是被吸收了大半,剩下那点正好当陪练了。
影子若陀越打越勇武,若陀狼狈的躲过几个熟悉的招式,发现自己身上的元素能量越来越少,忍不住喊旁边的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别发呆了,快搭把手啊!这家伙邪门的很!”
摩拉克斯终于分出一点心神过来,却是在看清那古怪力量的瞬间,身后龙形乍现,鎏金眼眸中宛若滚动的岩浆,怒火冲天。
长枪扫过,绝对的力量碰上影子若陀的手掌,那是唯一和真正的若陀不一样的地方,掌心包裹着暗金的鳞甲,露出的指甲上各有一条笔直的赤红丝线,不论是摩拉克斯的岩枪还是若陀的元素都在靠近时就被吸收大半,根本发挥不出原本的力量。
摩拉克斯站在对面,鎏金如燃,头顶一双龙角散发着淡淡的辉光,衣摆翻飞之间华贵的金纹流淌,侧颈上浅浅的白金四照花印微微发亮。
若陀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没空关注这个了,因为摩拉克斯目光冰冷的看着影子若陀,神情前所未有的淡漠。
“天动万象。”
–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华美的水晶笼中,晶莹剔透的蓝水晶交相辉映,烛光反射出明亮的光晕落在他浅色的长睫上,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瞳孔是一湾澄澈的阳光和湖泊,浮光跃金,静谧而圣洁。
笼柱的阴影根根分明的落到他精致的衣袍上,随着颤动的烛光轻轻浮动,是无形也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的目光落到栩栩如生的水晶浮雕上。
世有万物众生,诸行无常,诸漏皆苦,青墟有神,寄以蝶身,赴游凡间,消除一切苦,故尊之代迭(蝶)天尊,世人拜为蝶神。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白玉床上,目光沉静而空洞,神态冷淡却因为没有生气的眼神而多了一丝乖顺。
一只透明的蝴蝶飞进来,在他的指尖停下,鲜红中蕴藏着一丝流光的神血缓缓流出,将蝶翅浸染成赤红,边缘泛起淡淡的光芒。
这是第一百四十六只蝴蝶。
他清楚的计着数,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些蝴蝶是什么,只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反抗,不要思考,只需要坐在这里,华美而寂静。
指尖划破时没有疼痛,只有扭曲的快感和安心感不断的涌来,似乎在重复着,不要害怕,不要抗拒,这都是正常的。
然而他突然感到有点无聊,于是他收拢了手指,被血染红的蝴蝶翅膀扭曲成怪诞的弧度,“噗”的声响轻轻回荡,破碎的触须和尖细的足从指缝中延伸出来,零落的红染红了手指,近乎透明的白与馥郁到极致的红,仿佛圣地中开出的禁忌玫瑰。
他轻轻笑起来,清冷的少年声线小声吐出一个拟声词:“嘭!”
蓝水晶反射的烛光落到他如玉的小臂上,没有落下丝毫阴影,水流般的浅蓝光线仿佛一路无阻的径直穿过少年落到地面。
他坐在水晶、白玉、烛光织就的一捧水中,一身清冷。
然而突如其来的绚烂金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发现天上出现了一颗太阳,霎时间金光万丈,蓝水晶被映成纯金,白玉变为白金,烛火全部熄灭。
他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像是看到了喜爱东西的孩子。
他喜欢这个颜色,好看。
被关起来的少年伸手握住了水晶笼柱,蝴蝶的残渣在他松开手指时完全消失,锋利的浮雕边缘划破他的手掌,血液顺着轮廓流淌,淡淡的流光顺着鲜血浮动,紊乱的能量被水晶最大限度的扩散。
无数透明的蝴蝶像是嗅到了极致的美味,烈阳之下,翅膀的边缘被灼烧到弯曲,触须被石化,崩裂出金色的缝隙,然而蝴蝶的数量实在太多,相互簇拥着,飞蛾扑火般朝着血液的方向袭去。
–
被抑制的权能,减慢的速度,异常的感知全都有了解释,本以为是破碎节点的特殊性,却原来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如果他现在是自己的影子,那么真正的青岁在哪里?他会有意识吗?会出现两个青岁吗?
刚刚他以为自己沉睡之前的那片树林中,金色湖泊和麒麟幻象都消失了,树边没有他的身体。
也就是说,这片森林会将影子单独脱离出来,独立于本体之外。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找到?
“轰隆隆——嘭!!!”
“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这玩意儿抗揍啊!”
“……我记得,是我先叫阵的。”
“哎呀,这种事情不要太计较,你就当替古洛希斯还我一次好了,我找他约了那么多次架,一次都没成功过!”
青岁沉寂的心猛然提起,这是……摩拉克斯和若陀龙王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看守的魔物和妖怪都没有反应,他怎么听到的?是幻觉吗?
等等……是发坠!发坠是实体,所以发坠也会有影子!
他晃了晃头,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却只发现一片空白,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影子,身上没有岩印。
话说岩印有同步传声的功能吗?摩拉克斯到底把这个研究出了多少供能啊?!
所以说,按照他的推测,他应该是在森林中追逐那个女孩时,以为自己沉睡过去,实际上是意识被转移到了影子里,他以为他是在睡梦中身处另一个时空,实际上他是以影子的身份真切的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直到「青岁」的提醒,他才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那些潜藏、隐匿、被忽视,全都是因为在外人眼中,他其实只是一个影子。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够以真实的存在进入那个「时间」,与「青岁」共存,因为同一时空不可以出现两个「青岁」,但只要有光的存在,「青岁」可以拥有无数的影子。
身处危险,是因为在他懵懵懂懂以为在做系统任务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深入了青墟浦的核心。
青岁正想着,灰雾中骤然升起烈阳,灿烂的金光以横扫千军之势刺透了地上的黑影,使得这些影子们纷纷逃窜。
那是……天星?
死去的PV画面突然跳起来攻击了他,青岁整个人都震住了,摩拉克斯这是遇到什么了?天动万象都使出来了?!
等等!
青岁瞳孔骤缩,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灼烧到焦缩,流淌在身上的光线像是锋锐的刀片寸寸深入。
就像……在被凌迟。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视线被模糊,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
不,不可以,不能死掉……至少不能死在摩拉克斯手上。
他会难过。
青岁努力的从铺天盖地的疼痛里找到理智,光的权能无法响应影子的召唤,他记不清自己坚持了多久,也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只记得那枚发坠轻轻坠落到地面,蚀骨锥心的疼痛才骤然缓解,他猛然脱力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瞳孔都有些涣散。
好像,回到了上辈子濒死的时候,还好他已经体验过一回了,倒也没不至于留下心理阴影啥的。
这就是系统所说的,超越他当前能力的危险吗?
如果是真正青岁的本体在这里,完全不会有这种苦恼啊。
可是这个功能服务的那个真正破碎节点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危险,还是说,那个「青岁」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