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提纳里强忍着醉酒带来的不适感,前往须弥城的冒险家协会。

  没错,和他有约的正是冒险家协会的接待员——凯瑟琳小姐。

  璃月风格的茶馆内, 印有仙鹤与层峦的屏风后, 提纳里将一盏热气腾绕的茶水推到凯瑟琳面前。

  “听店员说,这是璃月有名的茶, 通常迎来接待贵客。不过我不懂这些,居勒什前辈告诉我, 璃月的待客之道是最郑重的, 客人居于雅间内, 茶香外溢,品茗时交谈,谓之格调。”

  提纳里本想把见面地点约在酒馆,但那里实在过于喧嚣,要论环境的优雅, 还是新开的这家茶馆最适宜。

  凯瑟琳没有如对方所想开始品茶, 而是好奇地观赏手中的茶盏,陶瓷制作的小杯子格外精致, 茶盖和杯身印有的彩绘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天青色的琉璃百合就要绽放与手掌之间。

  “这竟是璃月人民掌握的工艺吗?他们对炉火的把控已经十分精准,令人惊叹。”

  凯瑟琳, 或者说附身于这具身躯上的小吉祥草王, 认真嗅着散在空气中的茶香。

  “唔, 还是不行呢, 至冬的仿生人不能捕捉到气味的变化。”

  “不过——”她的语气中有遗憾, 却并不多。

  “根据你满足的神情, 我大概能够猜出这盏茶的味道。”

  “谢谢你, 期待有一天我能够用自己的身体与你一同品茶。”

  和寄身于世界树中的那位不同,年强的神明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未来的的憧憬。

  提纳里虽不知草神到底经历着什么,但能够听出话外之意。

  ——她暂时无法使用自己的身体。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纳西妲摇了摇头,“感谢,但你无法做到,你不是命运维系之人。”

  这是提纳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命运维系之人?”

  纳西妲有意将话题延续下去,深层次向他解读。

  “是的,如果把提瓦特比作一个巨大的装置,那么在命运的齿轮转动的那一刻,首尾的位置都已决定,我们都只是零件。”

  “连您也是吗?”

  这听起来就像是提纳里曾经做过的生态模拟实验,在沙漠深处的一隅之地,人工植入大片湿润的土壤,将原本在雨林生存的动植物放入试验场中,辅以模拟的自然条件,最后的结果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生态场只能维系短暂的时间,最先衰亡的是大型动物,然后依次向下,最后存活的竟然是蚁群。

  当原本最弱势的群体一跃成为唯一,迎接它们的事实却是高等种群开的一个“小玩笑”。

  提纳里很自然地将自己联想到那些蚁群。

  “我们都是,在提瓦特生活的每一个人,就连神明也不例外。”

  纳西妲的手指戳着唇角,改变了说法。

  “唔……这样说似乎不对,我想,在历史的长河中,诸如岩神这般悠久的神明应当早已觉察到,但铭记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他们有办法对抗这种磨损,或许可以化作齿轮的推动者。”

  提纳里似懂非懂,手中的茶盏很快见底,他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名贵的茶早已失去蕴意,变成普通的水来稳固提纳里的心神。

  这些消息,真的是他能够知道的吗……

  “没有关系哦。”纳西妲发现了眼前青年不安的异样,轻声安慰。

  “这些事情我也刚知道不久,你是选中之人,有资格知道这些,况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你回到正确的时间线,这些记忆也会逐渐淡忘。”

  纳西妲学着提纳里初始展示的品茶手法,盖沿在茶面上轻捻而过,瓷器碰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房间回响,吹拂开热气腾腾的烟雾,接下来便是将茶水递到唇边清抿。

  她却止步于此。

  “可惜仿生人不能品味此番美味,强行接受的代价是付出沉重的生命。”

  纳西妲叹了口气,不是遗憾,而是惋惜。

  她望向西侧,眼神透过提纳里的身体,定格在虚空中的某处。

  提纳里心念一动,这是话里有话。

  发生了什么?

  西边是……沙漠.

  “须弥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短暂的沉默后,纳西妲突然开口,明明是个好消息,她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提纳里握住杯身的双手顿了一下。

  解除了?可是……他仅仅是阻止了生命提取装置的实验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是谁在帮他?

  “提纳里,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神明的请求,他从没有想过拒绝。

  “在你回去后,如果还有现在的记忆,请向那时的我转交一句话——变数本就是命运的一种。”

  “变数本就是命运的一种,不能强求,也不须强求。”

  “变数本就是命运的一种……”提纳里在心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牢记的同时也在细细品味。

  “还有一个问题,您是否知道嗯……某些不属于提瓦特的存在,它可以借用意味不明的力量,改变……”提纳里试图解释名为系统的存在,但磕磕绊绊许久,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抱歉,我只能说出这些。”

  “已经不存在了哦。”纳西妲冲他眨了眨眼。

  “什么?”

  “就在不久前,沙漠发生了一些事情,你所担忧的这些已经被消除掉了,连同那名至冬国的执行官,唔,虽然只是其中之一,但是盘旋于天空之上的猎鹰,以及扎根于沙漠深处的树茎,都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执行官?难道是之前“散兵”说过的“傲慢”切片?

  沙漠那边发生了什么?

  斯齐?赛诺的师父?

  提纳里几乎要坐不住了,恐慌感犹如近在咫尺的野兽,咆哮着往他身体里钻。

  他要和赛诺一起去沙漠,立刻,马上。

  提纳里向草神告辞,对方为提纳里的匆忙姿态感到诧异,不过并没有阻拦,简洁明了地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你回去的契机随时可能到来,在那之前,可以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

  虽然最后一句话可能暂时用不上。

  提纳里离开后,纳西妲伸出五指在空气中拨动,“凯瑟琳”的眼眸中浮现着格格不入的绿色花纹,不断流转。

  透过虚空,她正注视着某些飘渺的物质。

  “我该叫你什么呢?你无处不在,却又从不露出痕迹,也许这项任务的唯一解,从一开始便是隐瞒。”

  -

  提纳里是和赛诺同时到家的,赛诺带来了大量愚人众士兵撤退的的消息。

  “原先驻扎在须弥城外的愚人众营地全部荒弃,连同强行插手众学者实验的那批人,全部不见踪影,他们走得悄无声息,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

  赛诺的神情颇为凝重,这场变故虽然对当下的须弥来说是好事,但异状背后的原因却惹人深思,很有可能是近一步的陷阱。

  提纳里斟酌着如何开口。

  “你还记得之前在遗迹中,散兵提到的‘傲慢切片’吗?”

  “记得。”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位执行官出了问题,赛诺,你需要立刻动身前往沙漠。”

  提纳里不会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赛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是师父?”

  师父的死一直是赛诺的心结,斯齐不愿意说出原因,赛诺独自调查了许久也没得到答案。

  整件事就像是泼在沙砾中的一滩水,发生之后就再无痕迹。

  但……

  现在还不是时候。

  赛诺双拳紧握,指甲在手心中掐出数道明显的红痕。

  “我必须先处理好那些人的事情。”他答应过提纳里,要将参与违法研究的人绳之以法。

  “赛诺。”提纳里一根一根掰开赛诺的手指,抚慰凹陷的伤痕。

  “你先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草神说,回去的契机会随时到来,我们不能确定还剩下多少时间,这很有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赛诺反握住他的手,打断提纳里的话。

  “按照你的准备,大概需要多久?”

  “半天,审判前的准备工作已经提前布置好了,现在只差收尾。”

  “我陪你。”赛诺在两者之间做出了选择。

  “……抱歉。”虽说是被选择的那一方,提纳里却心中酸涩。“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些,我一定尽量缩短任务的时间,也不会选择现在的方法。”

  “不是你的问题。”

  “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解决执念最好的办法就是生出另一条执念,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保护你已经是我心中第一位的事情,逝者终究是执念,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希望。”

  -

  “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教令院宽阔的大门前,提纳里牵着赛诺的手,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迎着数不清的不解目光,在长椅上依偎。

  夕阳将灿烈如火的霞光打在二人的身上,连同被拉长的影子,被树荫下某位写实的画家重笔勾勒。

  “从我记事起,就是师父将我拉扯大的,他说我和师兄是被遗忘的孩子,我们体内的祭司之力难以掌控,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

  “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倾入到我们身上,祭司之力会让幼时的我们常年处于燥热状态,居住地必须阴冷,因此他果断在神庙安家。”

  提纳里想起了什么,手心触及赛诺手臂处的皮肤,果然和预想中一样冷。

  “你的身体也是因此……”

  “嗯,因为幼年的经历,不惧严寒酷热,也难以感受到温度的变化。”

  “原来是这样。”

  赛诺接着说,“但是师父和我们不同,他体内的祭司之力已经趋于稳定,在长时间的阴冷环境下,他的身体出现不可逆的损伤,那天,听说教令院有一只支考察队经过,他让我和师兄做出选择,一个留下作为祭司一脉的继承人,一个去教令院开启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的选择是教令院?”

  “不,是师兄先做出了选择,他要留下。”

  赛诺的眸中有一丝神伤。

  “这些记忆对我来说过于久远,自我被老师带走后,再也没见到过他们,我曾回去过数次,但他们仿佛刻意躲着我,直到……直到某次我去沙漠出任务,师兄主动找到我,告诉我师父去世的消息,在那之后,我才恢复了和师兄的联系。”

  “他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那之后,原本沉稳的师兄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和师父之间的感情要比我深厚得多,我不相信他走出来了,笑意盈盈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伪装。”

  “但,这样很好。”遗迹内的往事历历在目,赛诺想起斯齐标志性的笑脸。

  不喜欢,却有人了的气息。

  “我猜,师父不是不想见你。”

  “嗯?”

  提纳里知道,比起安慰,赛诺更需要的是理解。

  “你可以带入师父想一想,当你连续执行数日的任务,身体处于极致虚弱时,如果居勒什前辈来找你,你会选择见他吗?”

  赛诺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不会,这种状态下,我不想让他担心,嗯,师父,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

  赛诺因提纳里肯定的语气愣了下。

  “因为这是亲人之间的羁绊,只有心系对方,才会选择避让。”

  “所以赛诺。”提纳里的双手将赛诺的嘴角同时向上提拉。“需要释怀的不止斯齐,还有你啊。”

  “变数本就是命运的一种,你是命运的环,而不是命运的结。”

  赛诺的视线停留在提纳里的脸上,千言万语化作一抹微笑。

  谢谢,他的暖心小狐狸。

  “他们来了——”

  提纳里和赛诺并肩走到广场上,领头人举着高牌,率领第一批学者整齐划一地喊话。

  “教令院不是徇私舞弊之地!”

  “教令院不能忘记初衷!”

  “请大贤者给出一个交代!”

  赛诺揉了揉眼,再次确定自己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

  这位一大把年纪却喊得格外起劲的领头人竟然是……居勒什老师?

  提纳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惊愕状态的赛诺解释。

  “我也没有想到,居勒什前辈在听说这件事情后会这么积极。”

  要知道提纳里只是在街角偶然遇到了他,对方却盯着提纳里手中的宣传单,追了三条街将前因后果问了个仔细,而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尽一份力。

  除此之外,居勒什还将赛诺谴责了一顿,说这孩子不怎么喜欢说话,让提纳里不要嫌弃他。

  嫌弃是肯定不会嫌弃的,只是……

  望着眼前上百人的浩荡队伍,提纳里和赛诺都抽了嘴角。

  您这不是尽了一份力,而是将整个素论派都搬过来了吧!而且作为一派贤者,这样跳脱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过多长时间,人数是一队几倍的第二批队伍就加入其中。

  而领头人竟然是……暂缓执行处罚的帕拉卡,身后跟着诸位同门中,不时能见到生论派的熟悉面孔,但更多的,都是其他学院的学者。

  说实话,帕拉卡有些懵,他只是尝试动集了相识的几位同门,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么多人,这让他都不好意思去和提纳里道歉了。

  曾经同课题组的姑娘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同奶茶店兼职的同门一起给他加油。

  “师兄,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你是最棒的!”

  帕拉卡脸颊一红,只来得及向提纳里的方向看了两眼,便不再矜持,大声嘶吼。

  “我们永远支持提纳里和大风纪官!”

  啊,好羞耻,但喊起来真的很带感。

  第三批是赛诺的熟人们,由众风纪官组成的队伍,虽然人数较少,但仅是往人群四周一站,安全感瞬间拉满,原本还有所犹豫的学者们喊得更起劲了。

  接着是第四批、第五批……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大贤者不得不派出三十人团的佣兵维持秩序,而接到驱散闹事人群的佣兵在见到这般场景后,集体摆烂了。

  近千人的队伍,让几十个佣兵驱逐?

  大贤者你没事吧?

  在事件发酵了几个小时后,参与人数却来越多,大贤者将手下痛骂一顿后,不得不亲自出面调停。

  他作出承诺,一定会给民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当晚,虚空公告就在所有民众脑中发布,赛诺官复原职,生论派贤者等人最接受最公正的审判。

  众人将这件空前绝后的抗议集会称为“赛提之变”。

  提纳里/赛诺:……

  谢谢,尴尬症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