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s级副本, 名为【捡骨之人】。”顾郁顿了一下，转头问陆行舟道，“你听说过吗。”
陆行舟愣了一下, 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骨节微蜷，竟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应激反应。
“这个副本的名字……”陆行舟试图重复那四个字, 但喉结一动, 嗓子便干涩地哽住，无论再怎么低咳都没办法发出那几个音。
“舟舟？”顾郁蹙眉轻拍他的背，看见那人的瞳孔在光线的映射下显得有些涣散。
下一秒, 陆行舟好像被极致拉紧的弦般弓起脊背，倏地按住了太阳穴，手背青筋鼓起，仿佛在忍受脑海里剧烈的痛苦, 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舟舟, 放缓呼吸。”
顾郁看他有过度呼吸的迹象, 掰正肩膀并将自身能量输入进去, 最后下巴抵住陆行舟头顶，等他慢慢安静下来。
……
“陆行舟当时性情大变, 是从这个S级副本出来之后的事。”
在离开倒十字的那天晚上，顾郁通过面板联系上了斐经纶, 那人将陆行舟和倒十字的那点破事告诉了他。
“捡骨之人, 这个副本当时是公会好几个人组成队一起下的, 而也是在这个副本之后, 陆行舟和我们公会产生了巨大的嫌隙。”
那一次他们伤亡惨重, 除了陆行舟和他之外, 和他们一起进去的公会队员, 无人生还。
且因为其中有个队员留下的遗书，陆行舟被打上残害队友的标签，都说是他在游戏里技能失控，误杀了队友。
“当时陆行舟伤得很重，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完全是在死撑，用最后一点力气塞给了我一张照片。”
“就是我放到你口袋里的那张。”
当时陆行舟满身是血，背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但他还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神情说不出的苍白奇怪。
他伸手紧抓住斐经纶想给他灌疗愈药的手，虚弱地喘息了一会后强提起一口气，干裂流血的嘴唇蠕动，试图发出声音。
“你干什么？！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要命了是不是？”斐经纶心急如焚，却在不经意撞入那双阴郁疯狂的眸子时愣住。
他从未在陆行舟向来冷淡的脸上看见那样的情绪——
仿佛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从手中流失，却怎么样都抓不住留不下的焦躁无力、愤怒痛苦，甚至还有卑微的祈求。
“……帮我……”
“你说什么？”斐经纶神情冷凝，将耳朵凑近他。
微弱的气流扫过斐经纶的耳廓，下一秒他手心一湿，一张被血染透的微硬的卡片被塞入手心。
“……帮我保存好它。”陆行舟急促地喘了口气，咳呛着呕出一口黑血，却还是固执地看着斐经纶，要他的一个承诺。
“好。”斐经纶压抑着声音里的些许颤抖。
听到那个字，那双眼睛中聚拢的光亮瞬间涣散开，极其剧烈的痛苦仿佛在这时才真正压垮了他。
陆行舟失去意识软倒下去，滴落的鲜血已经在膝盖边积起一个小水洼，随后又浸透了身下的地面。
随即，游戏结束的声音响起，斐经纶只来得及拽紧手中的东西，就被传送出了副本。
那是陆行舟唯一一次把伤带出副本，后来还要发着高烧带伤应付公会里刁难他的人，修养了很久才慢慢恢复过来。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最后一条消息传过来时，顾郁将枕头下那张照片摸了出来，暗淡的光线下上面的内容一片模糊。
但他记得这张照片每一寸细节，甚至脑海里已经自动描画出抱着玫瑰的人笑容的弧度。
这是他和舟舟确定关系一周年纪念日，去游乐场玩时拍的照片。
舟舟特别喜欢这张照片，一直放在钱包夹层里，每次一打开就能看到。
面板上微弱的蓝光照亮了昏暗的卧室里一小块地方，顾郁看着上面有些冰冷的文字，又垂眸看了眼正缩在他怀里，睡颜安静乖巧的人，眼框突然有些酸涩。
随后又是一条消息传来。
“后来我拿着那张照片，想去问陆行舟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却好像完全没有了那段记忆，甚至因为这张照片而头痛欲裂，差点没抽刀砍了我。”
自从那之后，陆行舟发生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神色苍白阴郁，眉眼间总是带着焦躁而锋锐的杀意，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失控的边缘徘徊，有时候下副本会控制不住技能爆发，多次误伤到其他玩家。
后来陆行舟不再和任何人组队下副本，变成现在这样孤独又人人惧怕的样子。
“这个副本就是捡骨之人，s级副本之一，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海洋副本。”
海洋。
这个副本的怪异之处绝对不止表面看到的这些，陆行舟那么怕水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主动去接触海洋副本。
……
顾郁看着怀里停止颤抖的人，抿了抿唇还是说道，“这个副本我们非去不可，但它是一个海洋副本……你要做好准备。”
陆行舟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苍白，挂着细小水珠的眼睫颤抖片刻，没有问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下这个副本，只哑声道，“好。”
*
这是顾郁第三次进入游戏大厅。
可以选择副本的地方是一条透明的虚拟柱子，大概有合抱之木那么粗，屹立在游戏大厅的正中央，一直通到天花板上去。
玩家进入副本的方法就是召唤出面板，等系统对接之后，根据等级随机分配匹配的副本，然后将玩家传送进入。
陆行舟点击面板里可以选择副本的道具，选择使用之后，游戏面板上会弹出一小块半透明的方屏，上面有个搜索栏。
“捡骨，之人。”
副本名称闪烁了一会，屏幕好似雪花般消融，星河般的旋涡缓缓浮现，组成新的屏幕。
浓稠的深蓝色打底，缓慢过渡到深不见底的漆黑，无形的水波纹缓缓流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陆行舟呼吸一滞。
一条看不清全貌的巨型深海鲸鱼缓缓游过，粗糙的纹路不断靠近挤压着屏幕，四个遒劲的大字浮现而出——【捡骨之人】
【是否进入游戏：是or否？】
顾郁看着屏幕里面缓缓流动的水，那股奇异的违和感和熟悉感更甚。
“走吧？”陆行舟看了他一眼，指尖轻点上“是”，圈圈波纹漾起，随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厅。
那块小方屏也跟着缓缓消失。
【叮咚——！】
在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不久，游戏大厅以及世界频道突然刷新出一条广播。
【S级副本“捡骨之人”开放千人竞赛活动！不限等级不限技能！奖励丰厚先到先得！】
这个消息甚至直达每一个高等玩家的面板，还炸开了朵烟花。
斐经纶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训练场，他一看到副本名称就知道大事不好，神色无比冷凝。
旁边训练室的门猛地打开，一个身形硕长的男人走了出来，挑染的红发张扬，笑容却阴鸷无比，“姓斐的，我要去参加比赛。”
“不过你已经不是会长了，所以我只是通知你。这一次，我必将把陆行舟斩于刀下。”
*
滔滔海浪击打着海岸的声音醇厚绵长，带着说不明道不明的韵味，满满充盈在耳廓里。海风微咸的气息吹出很远，浸润每一个呼吸的角落。
橘色落日淹没在云后，云罅里洒落的半面霞光落在粼粼的海上，交相辉映。
长足的海鸟低低掠过海平面，带着澄澈的光落在旅馆窗棂边沉静伫立。
这是一件整洁而奢华的屋子。
基础材质只是一些木板和钢筋水泥，但在整洁的底色上，错落摆放着无比华贵的彩饰和花瓶，甚至木质的窗上竟安了酒红的天鹅绒帘子，其中的矛盾和割裂不言而喻。
屋里硬塞了一张奢华的床，纱幔堆叠朦胧，和无边霞光下一起将睡在床上的人溺在其中。
顾郁醒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怀里空落落的，只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回到子宫或者海洋深处的熟悉感和亲切感，温柔地包容了他。
霞光落尽最后一丝余晖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堆叠的纱帐中伸出，一把将之掀开。
“叩叩。”
悬挂在床边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响了三声就有一名侍女轻轻敲了敲门。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顾郁没有理会她，赤脚踩上有些毛糙的地板。
那扇窗户在眼前展开，无边霞光映入眸底，像是不断燃烧的熊熊烈焰，落为灰烬又或者在黑暗中重生。
而下面就是一片漆黑如浓墨，以人的肉眼无法穷尽，接壤青空的无边之海。
侍女轻轻敲门的声音拉回了顾郁的神思，他转身离开窗户边，召开面板看了一眼。
刚才利用队友频道给陆行舟发的消息，但现在仍然显示发送中，旁边的圆圈不停地转。
他轻轻蹙眉，收起了面板。
“进来。”
那扇门随即打开，外面两排侍女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外，手上端着烛台或者洗脸金盘这类的东西。
顾郁沉默不言，领头的侍女便按照惯例进了门，从立在房间角落处的红木实心衣柜中取出一套华服。
“我自己来。”
顾郁拒绝了侍女帮忙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结构，抖了抖便理顺了其中复杂的暗扣。
等顾郁洗漱完，侍女低头恭敬道，“先生，现在是晚宴时间了，厨房已经做好您的晚餐，是否现在用餐呢？”
顾郁看了眼立在墙边的镜子，“走吧。”
走出房间顾郁才发现，这里是一间普通的码头旅馆。只是因为有他这个贵族的加入，才硬生生改造成看起来奢华的样子。
“我们是几日之前来到这里的？我有点记不清了。”
陆行舟曾经教过他，只要副本不是严格的角色扮演类副本，这些NPC便是专门提供信息的工具人。
只要不问得太直接，一般都能获得想要的信息。
侍女低着头在前面带路的，那段脖颈几乎九十度弯折贴紧了胸前，干涩地开口道。
“先生，我们来这里已经有三日了。三日前您告别您的母亲，希尔顿夫人，带上了三百骑士，一路前往这片海港，选择了这间旅馆住下。”
顾郁换了一种语气，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道，“那你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们已经下到楼梯尽头，一抬眼就能看到餐厅内部发出的光亮。
“不知道，先生。”侍女用乌黑的头顶对着顾郁，脸上表情模糊不清，“先生，我们只是下人罢了，先生要做什么我们都无权过问，只要跟随就好。”
这个NPC身上套不出什么了。
顾郁扯了扯有些勒脖子的衣领，迈步进入餐厅。
戴着厨师帽的大厨恭敬地立在墙边，一盘盘佳肴已经被摆在桌子上，微弱的烛光闪烁着，显得一盘小烤乳猪的表皮油光欲滴。
桌面上摆着锃亮的银盘和刀叉，旁边还放着一朵餐巾折成的玫瑰。
顾郁垂眸，眸子里一缕橘色微光闪过。
那些看似精美无比的菜肴，在他眼里顿时成了腐烂恶臭，蛆虫遍生的垃圾。
他站在餐桌边，身形挺拔，没有一点要坐下的意思，只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我没什么胃口，分下去犒赏一下我的骑士们吧。”
那些侍女却没有立刻动作。顾郁和她们僵持了一会，才让她们成功把菜撤了下去。
顾郁向仆人遣散，转身去了码头工人吃饭的另一边餐厅。他没有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只隐藏在门边的阴影里。
“那些贵族老爷们来这是干嘛的？”
“嘿，还不是为了那事儿。”
“为了那件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咱们这码头了，要不是这地方偏得很，我看帝国皇帝也会来的！”
“你想得到美，哪有那么厉害，不过就是一个传说嘛。”
“在这片海域上的人，谁没听过那个传说，但是有人见过的还是头一遭嘞！”
“说的对！要不是那个人，我们这边码头还风平浪静的，现在还要费心供着，那群贵族老爷、老爷们，真不想干啦！”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小心让别人听见，贵族老爷们儿从指缝里漏出来，那么一丁点！都够咱们这些穷苦人吃一辈子的了哈哈哈——”
里面的人正在大声喝酒说笑。站了不知道多久后，顾郁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信息，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身脏污，随地而坐的纤夫们看见他身上一身华服，瞬间惊住了。
嘈杂的餐厅里一瞬就安静下来。
刚才吐槽过贵族的那人还是个年轻小伙，现在一脸惊慌地往那个年长一点的纤夫身后缩去。
顾郁却不给他溜走的机会，径直向那边走去，站定时垂眸平静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传说是什么？再说一次与我听听。”
“老爷，老爷——他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他一命吧……”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纤夫哆嗦着就跪了下来，要向他磕头求饶。
“起来。”顾郁后退一步，昏暗光下的神色冷淡矜贵，“你们将那个传说再重复一遍给我听，我就既往不咎。”
“这边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颤颤巍巍道，浑浊的眼里莫名冒出一丝炽热。
“——海上有龙骨，见之即永生。”
“传闻在这片大海中，埋藏着一副龙骨，在我们没有探索过的，也没有画出过坐标的神秘海域。”
“我们的祖辈有一次在暴风雨中迷了路，误打误撞进入了那片神秘海域，龙骨沉没在深海中，撑出一片独特的空间，在那里人类也可以呼吸。”
“当时我们祖先将一小块龙骨切割了下来，又顺着海流回到了这里，将骨头磨成粉喝下，从此他就获得了永生！成为了神飘然而去。”
那个纤夫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抹深深的狂热，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要破音，缓了好长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可惜的是这位祖先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信息，后来也就无从去寻找。”
这个传说不知怎么就流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后来一名优秀的船长被派遣而来，深入海域进行寻找。
不知道最后那位船长有没有找到，后来入驻港口进行搜索的船只和军队却越来越多。
但，无论那船上是有三十几年经验的老船长，还是有着最强壮的水手，最先进的仪器——
出海的船只，无一归来。
说到这里，那个年老的纤夫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脸上扭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有些不对劲。顾郁垂眸看着脚边哆嗦成一团的人，思忖片刻。
【叮咚！】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顾郁神色不变，微微侧耳凝神去听。
【S级副本“捡骨之人”已开启！】
【副本简介：在中世纪，一片著名的海域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海上有龙骨，见之即永生”，从不乏听信传言来寻找龙骨的人，更别说驻扎在海港意图霸占龙骨的贵族军队，但出海的船无一归来……】
【主线任务：找到龙骨即可成功通关。（竞赛要求：玩家需将龙骨带回，才可获得附加奖励。）】
竞赛？顾郁蹙眉，在他们进入副本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吗？
将刚才的信息在脑中转了一遍，顾郁礼貌地向周围人颔首，转头退出了工人餐厅。
等他还想出旅馆看看的时候，守在门外的骑士“锵”的一声，竖起甲兵将他拦了下来，“先生，现在码头里流浪汉和强盗很多，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请不要随意出旅馆。”
“如果我偏要出呢？”顾郁试探着这个规矩是否可以松动，拿自己现在的身份去命令他们是否有用。
“很抱歉，先生。”包裹在盔甲下面的“人”语气僵硬而刻板，甚至因为顾郁多说了一句而靠近过来。
按理来说其实骑士只忠于自己的主人，这些却只是刻板地执行游戏的命令。也就是说现在旅馆外还不是他能探索地点。
顾郁识趣地退了一步，又在将旅馆粗略探查了一遍后回了房间。
“这个副本为什么会屏蔽消息传送。”他召开面板看了一眼，上面那条消息仍然在转圈圈。
副本里应该有奇特的屏蔽机制，却又和静默副本不一样，技能和道具还是能用的。
顾郁叹了口气。现在担心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快推动剧情了。
床的旁边还放着一张书桌，上面堆叠着很多大部头的古籍，中间还放着不少用来记录的牛皮信纸和几支羽毛笔。
顾郁又看了两眼，从那堆杂乱的纸页中抽出了一张暗红色的东西。
——那是一封邀请信函，封口处戳着一枚海鸥图纹的蓝色火漆印章，已经被拆开过。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来，上面只有一句话：诚挚邀请您今晚12点登船，共赴新世界。
今晚12点，应该就是开放海洋地域探索的时间。
“新世界。”顾郁低低念了一声，又觉得有些不对，游戏里说他们这些贵族应该是自发来寻找“龙骨”的，怎么会被“邀请”上船？
又翻了翻桌上的信纸，才发现一点端倪——
一名经验丰富的莱西船长宣称自己发现了龙骨，并且确定了路线，只是没有办法将它带回，为了取信于国王陛下，便邀请这些贵族们上船和他一同前去。
已经发现了？顾郁有些讶异。
应该不是真的发现了，但邀请这些贵族上船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报社吧？
他随手将信函收入衣服内衬中，撩开衣服下摆坐下，微侧过头望着窗边，在最后一丝霞光消逝时慢慢闭上眼。
巨大的阴影在他脚下舞动，无声地向着其他方向蔓延而去，在遇到阻碍时留下标记，一点一点地将这片地方摸索完整。
*
半夜12点。
静坐了不知多久的人长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诡谲的橘色纹路一瞬间收敛进幽深的瞳孔深处。
舟舟应该一开始就和他在不同的地方刷新，而且……
这个副本玩家的数量是否过多了，光是这个小旅馆，就有不下几十个玩家，还别说有明显活动迹象的其他旅馆和码头。
也许大型副本的玩家数量就是这么多的？顾郁敛眸，难得有些迟疑。
“呜——”
一声划破夜色的汽船鸣笛响彻码头，划破了夜晚的寒凉和寂静。
透过窗户看去，一辆巨型游轮从海洋深处向岸边驶来，船上一片灯火通明，高耸的烟口蒸汽滚滚。
原本安静的码头瞬间热闹起来，骑士们整装待发的声音，侍女们收拾行李的声音，还有其他贵族叫骂指挥的声音混杂一片。
仿佛这边海域和码头就是为了这条船而活的。
“叩叩。”
门再次被轻声敲响，侍女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先生，该准备登船了。”
“知道了。”顾郁摸了下胸前微硬的信函，最后看了窗外的景象，起身开了门。
*
走近码头近距离观察，才发现那艘游轮比想象中更大，几乎有五层楼那么高，晃晃悠悠地停在港口跟前，无数赤膊的纤夫和水手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拉住。
无数女仆们正将贵族老爷们的行李塞入船舱底部。
和他一样身穿华服的贵族则顺着从船上放下来的梯子，在出示过信函之后依次登船。
在这个过程中顾郁没能看见陆行舟，他们刷新的地点果然不是一致的，那么大概就是在船上了。
“请跟我来，先生。”
训练有素的男仆将每个贵族引向早已分配好的房间。
在顾郁面前引路的男仆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面容年轻清秀，脸色却和那些侍女一样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走在前面恭敬而沉默地带着路。
“这艘船的主人在哪里？”
顾郁率先打破沉默，开始向NPC套话。但他觉得应该没那么容易知道真切的消息。
果然那男仆只是低声道，“请见谅，先生，今晚您就能看见我们船长了。”
“今晚是还有什么活动吗？”
“是的，先生。”男仆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道，“今晚凌晨三点将会在舞厅举行一场舞会。”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您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
“先生请进。”男仆在房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打开了门鞠躬道，“还请先生耐心等待，在三点之前不要出门。”
顾郁扫了旁边的房间一眼，在男仆又催促了一次后，敛眸进了房间。
*
“喂！全都起来干活了，别像死鱼一样赖着，贵族老爷们都已经登船了！今晚就是你们表演的时候！”
“起来起来起来！”
一个大胡子水手敲响了底层船舱的门，将在这里休息的仆人和表演的人全都叫了起来。
房间里穿着仆人服饰或者厨师服，还有表演西服的人不约而同地向他看去。
“今晚好好表演知道不？”
“表演得好，说不定就能得到贵族老爷们的青睐！再也不用在这艘破船上搓磨了！”
大胡子水手背着手来回踱了一圈，最终将眼神定在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乌黑的头发有些长，拢起扎成一个小辫，看起来随性又自然，眉眼漂亮到有些锋利，白衬衫配着干净利落的下颌，分外惹眼。
那件衬衫下摆被扎进裤子里，显得腰腹劲瘦纤细，修身的西裤裹着他的修长的双腿，一身廉价无比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反矜贵得像是城堡里的王子。
“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
“是。”陆行舟垂眸，冷淡侧颜白皙有若新雪，声音有如玉石相击般清冽，“我是新来的钢琴师。”
“那、那……”那个水手一时竟然有些磕巴，莫名感觉像唐突了他似的。
“你好好表现，以你现在的姿色，说不定真能被贵族老爷能看上带去享福！啊，好好干！”
大胡子水手拍拍胸脯，站在门口，“现在离晚宴还有两个小时，你们可以先小睡一会儿，等会去表演的时候一定要精神饱满！知道了吗！”
等他摔门而去，潮湿阴暗的多人房间里又恢复了死气沉沉。
不管其他人有什么反应，陆行舟转身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去。
他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将苍白的脸隐匿在黑暗中。
他有一点晕船，不过是刚刚才发现的，在现实世界中，他从来不会去坐船。
船身剧烈的摇晃，还有若隐若现的海浪拍打船舱的声音，都像是一种酷刑，要将他缓慢地溺毙在这里。
他又蜷紧自己的身体，低低地咳嗽一声，连呼吸都放慢了。
这里明明还有足够的空气，他却觉得胸腔被强烈的水压挤压，熟悉的窒息感漫上胸口，再淹没口鼻。
而他在这片死海中沉沉浮浮，不得解脱。
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有一双细瘦却好像钢筋铸就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尖锐的声音从头颅上方响起，钢钉一般插入他的太阳穴。
他的上半身被完全浸没在浴缸里，水波激烈地上涌，拼命挣扎却无法汲取一丝空气。
湿滑的头发从上面垂下来，在他的颈脖处扫过，冰冷黏腻，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他的灵魂仿佛也被掐住，上上下下被淹没在水里，拼命在叫嚣着解脱，又仿佛在病态地祈求更多。
“咳、咳咳……！”
陆行舟捂着嘴压抑地喘息，清瘦的脊背上蝴蝶骨凸起，仿佛一只残破的蝴蝶，颤抖着要把最后的生命消融而去。
在他不知不觉间，房间里的人全都悄然散去。
无声无息的脚步靠近他的床铺。随后一把极快的刀向着陆行舟的颈脖插去，力道和速度直逼人类反应极限，甚至发出了烈烈破风声。
眼看着刀锋就要刺破皮肤，陆行舟也只是停止了咳嗽，那刀却擦着他刺入床板，一声凄厉的惨叫猝然响起。
温热血液溅上他裸露的颈部，竟然带来一丝熨贴，身后□□轰然倒地的声音隐没海浪声中。
陆行中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起身，神色依旧淡漠，垂下的眼睫像蝴蝶振翅般震颤着，说不清的苍白脆弱。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发现面容有些陌生，但应该不是NPC，而是某个和他有仇或者觊觎他积分的玩家。
他一脚将那具尸体踹开几米远，在床下的衣箱里又找了一件白衬衫出来。
——每扣起一颗扣子，舱室里就有一声惨叫声凄厉响起，甚至有一些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扼杀在喉咙里，在陆行舟扣好最顶上的扣子后，周围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没意思。”
他低语了一声，干净利落地套上白手套，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推门离去。
*
二三层游戏大厅的小屏幕突然开始合并，几秒就形成了一个高清国王屏幕，几乎吸引了所有逗留在大厅的玩家的注意。
屏幕上缓缓浮现出几个字：捡骨之人，千人竞赛大型副本，即将开启！
不少公会已经开起了紧急会议，对这次游戏突然开启的千人竞赛副本进行研究，这个直播则直接点爆了这次比赛的气氛。
除了明面上的，暗中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梢。这段时间很多事赶在一起发生，仿佛是风雨欲来前的不详征兆。
开屏就是那个水手眼里，近距离特写的陆行舟的颜值攻击。
不少人都惊了一下，这么近的拍摄距离，贴在屏幕前的人愣是没从他那张秾丽漂亮的脸上找出丁点瑕疵。
“我一直觉得陆神不应该只排在积分榜第一，也应该排在颜值榜的第一。”
某公会会议室内，看着屏幕的一个玩家感慨地调笑道。
他旁边坐着一个美艳非常的女子，此时竟然也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但随着镜头拉远，几乎每个人都看出来，陆行舟的状态非常不对。
而下一秒，众人就再次被他果断利落的出手，还有轻描淡写取走别人性命的狠辣而惊到。
从上帝视角可以看到那将仓底浸透的血色，配上陆行舟一身干净无瑕的衬衫和手套，分外摄人。
那个调笑的玩家收了脸上的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积分榜吧，积分榜好积分榜好……”
哪个不怕死的谁敢他排上颜值榜啊。
“不过现在陆神的状态不好，在千人竞赛里会很吃亏。”旁边的女子突然说道，神色有些微妙。
太明显了，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盯上。
*
顾郁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已经是按照最高规格来布置的上等间，奢华舒适，但他总有种淡淡的违和感。
他又看了两眼。才察觉到这种违和感，是来自船体内部渗出的一种海腥气，并不像是正常的海盐气息。
他本以为是那种腐朽的死人气息，仔细嗅闻却发现并不像，奇异的臭里还混杂着一种甜腻的玫瑰……香气？
这种气味甚至阻碍了他派去寻找陆行舟的触手，强行突破又可能会把船击穿，到时候更糟。
只是一想到舟舟很可能会在这艘船上，他就忍不住担忧起来。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到水，但这种情况也足以让那个人难受得直不起身。
顾郁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伸手拉响了桌子边的银铃，站在门外的男仆立刻敲响了门。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很饿了，请问舞会什么时候开始？”顾郁隔着那扇门又问了一遍，脚下数条阴影浮动，向着门的方向无声摸去。
“凌晨三点，先生。还差半个小时。”
男仆说着顿了顿，“您参加舞会的衣服和面具就放在衣柜里，您可以先把它取下来换上。”
他话音未落，触手已经越过门的缝隙猛地暴起，将门后的人牢牢锁住！
触手反馈过来的感觉却让顾郁皱了皱眉，坚硬又腐朽，像是披着人皮的骨架，完全没有正常人类的触感。
触手猛地收紧，其中千钧力道足以将一头大象搅碎，门后却仍然传来男仆死气沉沉的声音，“先生……”
“好的。”顾郁眨了眨眼，那些触手再使劲了一把，完全嵌入那个NPC身体里，将里面的东西取而代之。
门外。
“咔咔。”男仆翻了翻白眼，身体抽搐几下，最后凹陷的眼窝中闪过一缕橘色微光，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守着门口站着，转身向着船舱深处而去。
凌晨三点。
奇异的音乐悠然从游轮深处传来，穿透每个房间的墙壁进入里面人耳中，门被打开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顾郁已经换好了舞会要用到的衣服，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狐狸面具扣在了脸上，然后推开门和那些贵族汇入一道，顺着音乐响起的方向向着舞厅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突然豁然开朗，奢华的大门伫立在眼前，上面的铜制兽把手被擦得铮亮，咧着尖牙狞笑。
顾郁的身份是仅此于公爵的伯爵，被男仆领着从旁边的暗道上了最为尊贵的座位。
这里的舞厅居然不是那种完全平坦的样式，而是有着围栏的看台一层一层向下，然后灯光聚在中心的设计。
等所有来宾都进入自己的位置后，周围的灯光“啪”得变暗，舞台中心随之亮起灼眼的白光。
身穿船长服饰的，同样戴着不知名凶兽面具的男子出现在舞台中央，朗声大笑道，“尊敬的贵族阁下们，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船。”
“接下来的这几天，还请大家安静等待，我将带领诸位，一起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乐园！”
说完这句话后，他神秘地轻笑一声，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舞厅正中央的地板机关运行，一个平台缓缓升起，上面摆放着一架施坦威钢琴。
随即旁边的侧门被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推开，穿戴着白猫面具的钢琴师缓步登台，将白茫灯光聚拢于一身。
带着白手套的修长指尖轻柔地划过钢琴流畅的线条，站在钢琴前的人体态清瘦挺拔，柔软的乌发顺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入白皙颈脖。
那指尖悬于黑白琴键之上，然后倏地落下，扬起一声干净利落的清越空灵。
“——”
作者有话说：
更出来了！（嘶吼）（蠕动）（求抱抱）
今天的舟舟分外惹人怜爱！快来ruarua他！
求个评论……（虚弱）（眼泪汪汪）
感谢在2022-11-25 23:28:55~2022-11-27 23:4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十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