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说明一下,在关雎洲复活之前,我并不是这么没有脑子的。
白痴到跟他在步行街走了半天,才发现他没穿鞋、也没有得体的衣服。
他的肉体从盆栽生命中诞生时一丝不挂,我脱下殡仪馆员工的外套给他披上。此后一波三折,两人的心思都没在衣服上。
我们走到日落时,站在天桥上看了会儿车流。走下天桥时,关雎洲说他脚痛,我才发现,他光脚在柏油路上走了一天。
难怪这一路上不少人回头看我们。
殡仪馆制服类似医院的白大褂,单穿一件也不会太暴露,亏了这个才没有人报警抓他。
关雎洲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我急得要死。
我掏兜,没有手机,没有银行卡。就算把我头朝下抖三抖,也倒不出来一分钱。
我的存款都在殡仪馆员工宿舍里。真费解,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的心脏脾肺肾运进葬礼房间、想到换助理在手术台外做手术、偷天换日地取出一个新鲜大脑给盆栽生命,我怎么就没想到兜里揣点钱呢?
可能我以前的生活真的太方便了吧。
有了!
既然我都回到现实世界了,我干脆换一个有钱人的身体好了。
这里是步行街,两旁林立着商场和银行。我在奢侈品店的顾客中找了找,锁定了目标。
耶梦加得的身体虽说好看,但在现实世界没有身份。这年头,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等于不存在。我既已经熟练掌握意识转移,没必要耗在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无业游民身上。
我的意识转移到正好路过的富豪身体里。
我步履匆匆走出奢侈品店,到步行街两栋建筑的夹缝里找关雎洲。
这具身体有钱有家庭,我盘算好了,我今晚先把关雎洲领到我家,跟老婆说是我表弟。然后明天给他置办一处房产,养在外面。
关雎洲生在乱世,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机缘巧合获得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他受苦了。
我回来了,可是现实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关雎洲背对街道,白大褂覆盖着他单薄的肩膀,他抱着耶梦加得的身体,胸口剧烈起伏。
耶梦加得双眼紧闭,没有呼吸。
我明白了,耶梦加得没有自己的意识,他是镜像世界中我的容器。
我离开后,他便只是一具尸体。
关雎洲脖颈通红,抱着他的手臂一直在颤抖,我隐约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泣声。他以为我死了。
他的哭声让我想起那天晚上,他从怀中摸出一张薄薄的信纸。他拖着破溃化脓的腿走了五天,忍饥挨饿,全凭我描绘的胜利蓝图在硬撑。最后时刻,他为了保全我和二狗牺牲,最怕看见的就是我们也没能活到胜利那天。
我真卑鄙,竟让他最恐惧的一幕发生。
我站在他背后,尴尬闭嘴,实在没办法解释这是一出闹剧。
最后我掏出了信用卡放在地上,悄声离去。
关雎洲抱我抱得太紧了,几乎勒住我的胸腔。
我使劲呼吸,睁开眼睛叫他:“我没事了,别哭。”
关雎洲脸上涕泪横流,再加上盆栽植物的体液,看着脏兮兮的怪可怜。他感觉到我呼吸,立即凑到我面前,伸手试探我的动脉。
“长胜哥!你,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刚才突然倒在地上,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瞳孔也放大了......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啊...没事的,没有什么。我低血糖,有时候就会这样突然昏厥,哈哈哈。”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借口,只是我没想到关雎洲会悲伤到失去神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关雎洲没有追问,他伏在我胸口,听了一分钟心跳的声音。
心跳,那只是脑干控制的低级反射,甚至跟真正的我——一个意识体没有任何关系。我在很多人类之间穿梭,模糊了意识的边界。当我注视人群,仅仅是注视着意识入口。肉体于我没有意义。
我用袖子擦干净他的泪痕。
现在的夏天已经没有蝉鸣声了,不过高跟凉鞋踩踏声和奶茶被吸空的声音缠绕着暑气,一点一点唤起了我的感官。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我就是这样,嗅着扑鼻的桂花香气回到小区、蹦极跃下时感受峡谷的风灌满衣袖、骑在哥哥宽阔的肩上贴合他温热的皮肤。
我所有珍贵的回忆,没有一件是我在意识隧道中获得的。
我竟然忘了,人类正是用肉体慰藉表达爱意。
比起我的意识,关雎洲更爱这具肉体。
“那边,有人掉了东西。”
我扶着他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信用卡。
关雎洲有些后怕:“低血糖是什么毛病?要去治吗?”
“不用,小毛病,吃饱饭就好了。”我将信用卡揣进兜里,瞅了瞅周围,应该没被人发现。
正巧路过一家馄饨店,我刷信用卡给我俩买了两碗小馄饨。
关雎洲刚刚受过惊吓,没太大胃口,吃了一小碗。我又带他去商超换了一身新衣服,在洗手间仔细整理了头发。
信用卡有额度上限,到了限度需要身份验证,我得在额度用尽之前套出一些现金。
我打算购买黄金首饰然后卖掉。可是我俩买完衣服出来,已经晚上10点,金店都关门了。
这就难办了,住酒店需要身份证,我还没来得及去办个假证。
只能找可以糊弄过去的便宜民宿了。
我领着关雎洲在老旧小区间转悠,希望找到一个招牌隐蔽的民宿。
没有手机电脑的现代生活也没有那么方便,我发现,就算找个人问路,大部分租客都对附近的设施一无所知。
夜深了,甚至小餐馆都打烊收工了。
我有点焦虑,加快脚步。关雎洲拉住我胳膊,指着地铁站问我:
“长胜哥,那个洞口是什么?”
“哦,是地铁站。你没见过地铁吧,走,我带你下去看看。”
关雎洲在商场里见过扶梯了,还是对它心怀敬畏,站在扶梯口虚空落脚好几次才敢站上去。
下到地铁站,灯火通明,我们到地铁站台前,我给他指错综复杂的地铁线路。
不过调查路线是他的老本行,路线图他理解得很快。
此时我发现,最后一班地铁也停运了。这下我们只能在附近找地方住了,我很沮丧。
“这儿真好!”关雎洲沿着站台小跑,巡逻了一圈,回来向我报告。
“我们就住在这里吧!这里到处都是掩体,两头都有出口。你先睡吧,我放哨,有危险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