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四周漆黑一片、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空气流动的感觉。
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无”吧。但是我却有意识，清醒地体会到我正处于一无所有的物质世界。回想一下，上一秒我还置身于十分危险的环境中：密闭空间、怪异的女人、和被召唤出的未知生物，我四面楚歌、无路可退，满脑子只想着原地消失。
而现在我所处的地方，不同于我记忆中的任何一处。我伸出手，想确认四肢是否健全——我什么都没看到，其实我都不确定我的眼睛还在不在了。
金秀智砍掉我的手，还把我小腿折断了，不过现在我没有一丁点儿痛苦——或许可以理解为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可以证明死后世界确实存在，至于有没有天堂和地狱，我马上就能见识到了。坏消息是没人能和我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有点过于乐观了。我对于生者世界自然还有眷恋，只是我抽离得太快、还没有过走马灯，想不起来这些。我此刻只觉得没有疼痛、没有怪物真是太好了。
我不是漂浮着，我渐渐感觉到，有一层黏膜一样的隧道在挤压着我。
我擦着隧道壁向前蠕动。如果我后方就是我来的方向，那我一定要爬得远远的。这条隧道并不是笔直向前——想象一下支气管，有很多分叉，有的分叉宽阔而崎岖，有的分叉小而软。我在黑暗中摸索着，专挑小而软的隧道走，爬进越来越隐秘的分叉。
按照我的时间观念，我差不多行进了一天。
正当我累了，停下来喘口气时，前方突然亮起强烈的白光，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快跑啊，允珠！”
“从教堂后门走，快，绕开他们！”
“允珠，快跑啊，快跑！”
有人不断推搡着我。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变了调、管弦乐器凄厉地尖叫。我脸上发烫，心跳极快速地律动。我迈出一大步，高跟鞋踩住了婚纱，我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地上溅满了黏糊糊的血浆。我手脚并用爬起来，脸上和婚纱被染成黑红色。我忍不住回头张望，远远看见教堂后排的宾客在互相啃食——跟丧尸电影里一样，皮肤腐烂的人发出怪叫，抓住一个人就开始撕扯血肉。
“快跑啊允珠！千万别被咬了，会感染的！”
在我身后，是灿英哥。他一副标准韩国欧巴的单眼皮厚嘴唇长相，浸满汗水、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像极了慢镜头下的恐怖片主角。
他挡在我身后。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一个衣衫不整、内脏外露的人冲过来，抱住了灿英哥的腰，一口啃在他的手腕上。
“啊啊啊！”灿英哥大叫。我双眼泵出泪水，抓着灿英哥，试图把他从丧尸口中抢过来。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还来不及回想，已经尖叫着呼喊出那个名字。
“乌洱姆！乌洱姆！”
灿英哥被感染了。我从他涣散的眼神判断出，他变成丧尸只不过几秒钟的事。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定地护送着我，往教堂后门赶去。
“呜呜呜呜呜......”我满脸粘腻，分不清是血浆还是眼泪。顷刻间，我美好的婚礼变成了人间地狱。没有灿英哥，我一个人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我想象不出来。
后门就在眼前。他推开门，我猛然抱住他不肯继续走，“呜呜呜，我不走！我要陪灿英哥一起死！”
“喀...允珠...别说傻话，快走...喀喀...哇——”他吐出一口黑血，将我推开。
我掩面转身，教堂外，一群人扛着相机，还有无人机在空中拍摄。见我出来，他们开始欢呼，有人还鼓起了掌。
“太还原了！哈哈哈，这位哥演技太棒了！”
灿英哥一秒变脸，笑着擦了擦嘴，搂过我的肩膀，跟外面的摄像机招手。
这是怎么回事？我愣住了，转头看教堂内。丧尸们在用手机合影，有人从西装里掏出血浆袋。刚才咬了灿英哥的内脏外露的丧尸，此时把挂在身上的内脏摘下、开始打扫起地上的碎肉。丧失们井然有序地收拾、离场。
“哈哈哈哈，我们允珠被吓到了吗？”灿英哥注意到我的表情，拉起我的手说道：“别紧张，这是‘婚礼惊喜套餐’。允珠不是最喜欢《死亡录像》那个丧尸婚礼嘛，我就提前安排了一下。”
我想起来，曾经多次跟灿英哥欣赏《死亡录像》等伪纪录片丧尸电影。婚礼前几天，灿英哥神神秘秘地说准备了惊喜给我。我们俩都是爱玩的人，谈恋爱时期就互相整蛊恶作剧。
刚才的丧尸场景超逼真，我心跳快得几乎窒息，灿英哥被咬的时候我感觉与死亡擦肩而过——给我留下了十分过瘾的婚礼体验！
“太好玩了！”我跳起来双手勾住灿英哥的脖子，“这是最棒的婚礼！”
“允珠喜欢就好！”灿英哥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留下一个黑唇印（用的是真血浆，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他难改喜欢显摆的毛病，给我介绍：“允珠啊，我跟你说，这个套餐用了最新的造型技术、光学迷彩、环境投影，那些特效演员的丧尸造型，即便你贴上去看也毫无破绽。还有断肢腰斩的效果，是光学迷彩把演员的一部分身体隐形了。怎么样，简直身临其境吧！23世纪的技术搬出来了21世纪的特效电影哈哈哈！”
我跟着一起笑，灿英哥那句话在我耳边回荡：23世纪......
我走过了200年吗？
因为婚礼流程没有进行完，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回到教堂——之所以选择西式婚礼，也是为了跟“婚礼惊喜套餐”更搭配。
下面的环节是神父宣讲婚礼誓词、交换戒指。灿英哥整了整领结，与我面对面站好。
“请新人跟我一起宣读——”
“我崔灿英，愿意娶宋允珠为妻子——”
灿英哥重复道：“我崔灿英——”突然，他嘴角抽搐，全身开始剧烈痉挛。我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以为还有什么整蛊惊喜要上演。
他胸腔传出肋骨断裂的声音，手臂外翻，翻着白眼仰起头。从他腹部中心裂开一条缝，直裂到头顶，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伸出来，暴力掰开了他的上半身。
一个身穿白西装三件套、脏金色卷发的男人，像脱一件皮大衣一样脱下灿英哥的皮肤。他撕掉血淋淋的脸皮，甩了甩头，露出那张化着紫色星月眼妆的小丑脸。
“您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