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伥鬼>第168章 烛照

  雪霁初晴,唯有寒树红梅,灼灼入眼。逄风垂眼望着那病瘦梅枝,沉默不语。

  南离立在他身畔,忙着煮一壶暖茶。

  青鸿曾为鸿鹄君的记忆破损不堪,那日只是交代完这几句,便又昏睡过去。可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在他们心中造成极深的动荡。

  逄风神色如常,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种种念头翻滚,凝聚成五味杂陈的汤。

  四极大陆合并对人间影响颇多,四极修士间的关系若不处理好,便会发生剧变。但以他在北境的经历而言,另外三极大陆的修士应当不会比焆都更差了。

  ——自然也不会很好。

  焆都是造不出来第二个的,当初下界的仙神只有鸿鹄君,他的仙体也仅此一具。掠夺人间气运这种事,其他三极应该不至于做到。

  可四极大陆合并却仍是个难事。

  青鸿语焉不详,逄风并不知道合并后面临的大劫会发生什么,可千年前那一遭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只知灾难或许和五灾兆有关。

  而南离……

  他先前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了。

  茶水咕噜咕噜作响,南离煮好了茶,在紫砂杯中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宝贝,在想什么?”

  杯中水泛起一圈圈波纹,倒映出那张抿唇沉思的脸。

  “南离,”逄风郑重其事地唤了他,“关于烛照一事,你以后不要向他人提。”

  南离疑惑发问:“为什么?”

  “虽然我无从证实,”逄风攥紧了那只茶杯,杯中水摇荡不停,他的脸也在其中模糊,“但幽荧是司妖之神,我记忆复苏时,妖谱便录在我心中。”

  他抿下一口茶水:“你的双亲皆是雪狼,正是幽荧管辖下的水兽,其先祖是井宿天狼,可天狼一族皆是操纵风雪的水兽,几乎无法异变出火兽。”

  南离却担忧道:“宝贝,你是想起来些什么了么?会不会难受?”

  他并没有过多担忧,南离先前一直担忧他有了长夜君的记忆,便会变了一个人——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仙人渡完情劫,便会不认凡间道侣了。可逄风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变。

  “没什么,”逄风握住他的手,“我的魂魄是在这一次的轮回中诞生的,我只是逄风,幽荧的身份只是给了我一些知识。”

  他带着剑茧的指腹蹭过南离的虎口:“不知你清楚与否,吞噬烛照、幽荧的魂魄,便能接续仙路而飞升。”

  一时陷入寂静,许久之后,逄风才闻南离缓缓开口:“怎能不清楚?”

  ——他上辈子就是因此而埋骨渊底,他又怎能不清楚?

  见南离情绪有些低沉,逄风便主动往他怀中靠了靠,他解释道:“我想……你也许因为某种契机吞噬了烛照,然后取而代之。”

  南离悚然:“可这怎么可能?”

  逄风将他的银发绕过白皙的指尖:“我也很难相信,可这是唯一的可能。”

  幼狼还没睁眼时,就待在他身畔。逄风将狼看得紧,深知它来到自己身畔时,便是火兽。而若有机会吞噬烛照,唯有在它还在母亲巢中的时候。

  可疑点便来了。

  魂魄吞噬,或者说夺舍,是个极考验意志的举动。一只刚出生没几天,尚未睁眼的幼狼,它的意识怎么有可能强到夺舍烛照?

  要知道,烛照和幽荧皆是司妖之神,而且力量来自太阳的烛照更暴虐而不可控。

  而且就算成功,那强横的灵力也会将它小小的身躯撑爆。南离体内那道以七情六欲禁锢烛照的封印又是谁设下的?

  这些疑云梗在逄风心头。

  但他很庆幸自己将南离保护得很好,若是左相发觉了南离体内的烛照,狼或许会面对更可怕的折磨。他已经在怀疑,左相如此折磨他,也与发觉他的身份有关。

  纵观左相所做的一切,十有八九都旨在摧毁他的人性。实际上左相也险些成功了,可他却没料到南离的存在。

  狼的出现,像一豆微弱的灯火,映亮了逄风身畔无穷无尽的黑暗。这只小小的毛茸茸的活物,生机勃勃的,体内涌动着属于野兽原始又顽强的力量。

  它经常和他闹脾气,会因为他的挑逗像只气鼓鼓的河豚那般龇牙、皱鼻子,会用屁股对着他。它经常将东宫搞得一团糟,神情却理直气壮,竖着两条大尾巴,像是挥舞战旗。

  他真的很喜欢小狗。

  尽管他可能永远无法将它抱在怀中抚摸皮毛,它也不可能像犬那般全心全意爱着他。

  浓稠的黑暗中,逄风意识到,还有另一只弱小的、毛茸茸的幼兽需要他来保护。如果他稍一放手,脆弱的幼狼就会死去。

  它只有他了。

  也因此,逄风得以守住本心。

  他倚着南离的肩,神色恹恹欲睡。近些天无休无止的思索,加上幽荧所给予的种种知识,让逄风绷紧的神经疲惫至极。

  他虽然得到了阴水一脉的妖谱,可身体却还是人,而非神。长夜君在人间没几分香火,又赶上灵气枯竭,虽是幽荧也成不了神。

  逄风实在不觉得凭他们几人,就能决定四极大陆的命运,可这也万万不能和焆都的败类商定的。而且依青鸿所言,这并非抉择,而是必须之举。四极大陆若不合并,人间气运分散,迟早会在大劫中毁灭。

  南离被他枕着肩膀,根本不忍心挪动一下,他将逄风揽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也尽可能舒服些。

  狼唤他的名字:“逄风。”

  逄风的眼皮依然是阖着的,垂落的眼睫微颤,示意他自己在听。南离的目光扫过去,正望见那段探出领口的细白脖颈。

  狼有些口渴。

  南离匆匆端起那杯茶水,在逄风的薄唇蹭过的杯沿饮了一口茶。

  他极少这样唤逄风的名字,起初南离不知该叫他林逢还是逄风,而后来他逐渐不再纠结于林逢与逄风的区别。因为南离知道,他爱着的始终是这么一个人。

  无论他叫什么名字,是谁。

  逄风未恢复记忆时,他喊他先生,这是有些距离的称呼。可偏偏逄风又在阴气爆发时与他上了床,再用这称呼就有些不妥了。

  得到逄风默许后,南离更多时候喊他宝贝,少数时候叫他主人。在逄风面前,他总有种愧爱交加之感,甚至很少直呼他的名字。像这样唤他名字,只有相当认真的时候。

  逄风的指尖勾着他的掌心:“怎么了?”

  南离捉住他的手指:“你累了,稍微睡一会,没关系的。”

  他委屈道:“昨晚一夜都没睡……”

  逄风即便失眠,也并没有翻来覆去,而是维系着侧卧的姿势,没有挪动半分。若是往常,他早就抱着南离尾巴了。

  南离暗暗想,今夜或许要进行些道侣该做的事情,他做得累了,应当就会睡了。

  师兄的状况比先前好得多,只是清醒时间有限,师尊也不让他经常打搅。师兄彻底恢复前,四极大陆都无法合并,逄风完全不必如此神经紧绷。

  南离在他耳畔道:“你睡一会,我抱你去榻上,你的身子还不能在这时垮掉。”

  逄风的眼皮动了动。

  南离放出杀手锏:“二十年来,我也并非什么也没做。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收集了一书房的卷宗,可我得等你好起来再给你。”

  他又吻了吻逄风的耳垂:“宝贝,别总想着去书房偷,想看就光明正大找我。”

  闭目的逄风浅浅勾起唇角,声音带着疲倦:“你不会给我的。”

  “那就睡觉,”南离轻声细语,“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看。”

  他抱着逄风上了床榻,用一缕灵力掐灭了灯中跳动之火,玉色的帘帐垂落。逄风枕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南离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搭话:“宝贝,我打了张新床,比你的这张床大,这张有些施展不开,你介意么?”

  “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些,”他抱怨道,“宝贝,你的床太硬了,你是在苦修么?我换了床鲛绡的被褥,睡起来更舒服。”

  而逄风不再回应他,他的呼吸平缓下来。南离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左相要他牢牢改掉趋乐避苦的天性,他虽说贵为储君,饮食却清淡无味,床榻也硬而冷,只铺薄薄一层被褥。

  而南离不希望他这样,他想要他的宝贝更舒服一些。他曾经是那尊冰冷华美的祭祀铜器,而现在狼要将这铜器变回人。

  他揽着逄风,沉进梦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