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伥鬼>第138章 寂静

  夜色归于沉寂,摇曳的婆娑树影被昏黄一盏灯摹在窗纸上,像是柔缓水流中不住摆动的藻荇。

  雪白小犬卧在逄风膝盖上,小犬皮毛厚实柔软,体温又高,比汤婆子自然要好上无数倍。

  逄风将一只手放在它的肚子下取暖,另一只手则攥着只白瓷杯,杯中盛着烧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浑浊不堪,这是村人用高粱酿的烧刀子。这种酒性烈味浓,咽下去像是刀子划过喉咙,吞了一簇火焰下肚。焆都的修士看不上它,也只有常在田间干活的人需它解乏。

  而逄风本身是不喜酒的,他喝这酒只有一个原因——暖身子。

  酒是煮沸过的,冒着热气。

  他饮酒的动作极为雅致,细长的手指搭在杯沿,只轻抿一口就放回,酒水并不沾唇。即便是浑浊的烈酒,也硬生生喝出了种琼浆玉液之感。

  而逄风是绝不会醉的。

  南离知晓缘由。

  或许真有生来千杯不倒之人,可惜并不是他。只是左相曾言,你身为储君,就必须将酒桌当成战场,于觥筹交错间侵城掠地。逄风一开始还会干呕,后来也就能面不改色灌下烈酒。

  旁人只知他惊才绝艳,却不知他每一丝每一毫的游刃有余都是要拿自身的伤损来换的。他的修为和能力,几乎全是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于生死之中换来的。

  几口酒下肚,逄风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些血色,他轻轻抚摸着小犬的皮毛,指尖却仍是凉的。雪白小犬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指尖。

  逄风今天没吃什么,只是煮了些挂面,下了颗鸡蛋。逄风变为凡人之后,胃也并不是那么好。这也都是南明焰造成的混账事。

  他血气不足,有时也会头晕。南离为他带了红糖后好了许多。但随着天气渐寒,似乎又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饮完了一小杯烧酒,逄风便坐在案桌前,替人写信,一笔一划写“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南离悄悄操控着炉火中的南明焰,让它升高了些温度。可逄风却还是冷,指尖在打颤。他的阴气是从体内来的,饮再多的酒,烤再多的火也没有用。

  ……可他又怎能开这个口?

  南离只能卧在逄风的膝盖上,尽力去供他一点温暖。窗外落了场秋雨,他能听闻雨丝叩击着窗棂的声响。而逄风又倒了杯热茶,小口小口喝着。他知道逄风的脏腑痛得厉害,可他却做不到什么,握着毛笔的手,布满了泛白的疤痕。

  灰犬卧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睡着了,小屋中是静谧而温暖的,风雨吹不进来,这时间只属于他与逄风。南离无比希望它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灯中残烛结了烛花,火苗摇曳跳动,在屋中投下不安的巨影。而逄风却浑不知情,他看不到,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剪烛了。

  南离心如刀绞。

  他想多陪他一会,可逄风终归是写完了信。他轻柔地吹熄了灯,缓慢移动着双腿,爬到床褥上。小犬跳进他的怀中,蹭了蹭他的脸。

  离逄风的生辰还有一月,尽管人形的身份已经用不了了,但他仍有机会……他不愿逄风再因他而痛苦了。南离这样想着,进入了梦乡。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夜里,南离骤然惊醒,发觉怀中人的躯体冷得像冰。他慌忙去看逄风的脸,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凝上一层薄薄的霜花。

  窗外升起一轮血色的月,像是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球死盯着此处。隔着窗纸,都能望见那猩红的光,是与二十年前一样的血月。

  此刻是子时,也是阴气最重之时。

  血月之下,逄风体内的阴气彻底压制不住,提前爆发了!

  南离似乎听见从他的身体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结冰声响。这情形与当年逄风中了五更衣,于天折峡底碎裂成冰尘之时何其相似。

  他的心痛得厉害,可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火热的呼吸打在逄风冰冷的耳廓,南离近乎祈求般地喃喃道:“主人……宝贝……你醒了之后怎么对我都好,杀了我也好,但我真的不能再眼睁睁让你死去了……”

  他双手颤抖着去解逄风的衣衫。

  南离曾发过誓,不会再粗暴对待逄风。可他终归还是这么做了。

  尽管阴气在体内肆虐,逄风却依然在挣扎。可他成了凡人,再也没有反抗南离的气力。他不配合,南离便不能运转心法,他不得不咬住逄风后颈的皮肉,攥住他的细腕,将他死死压制住。

  两人的心跳渐渐重叠在一起。隐月纹再次在南离的心口浮现,而逄风颤动的琵琶骨上,也浮现出那一道血色的纹路。随着灵力的交融,他们的魂魄又恢复了连接。

  南离的身体徜徉在极乐中,心却浸入了苦海。逄风每挣扎一下,就好像在往他的心头割一刀。他的兽性在为征服了逄风而雀跃悸动,人性却鞭挞着他,为他带来无边的苦楚。

  他对逄风的感情,其实和林逢很不一样。

  从前,林逢是他的人性之爱,逄风则是所有卑劣欲望的具现,那些见不得人的征服欲与占有欲,在得知两者实为一人后,融为了一体。

  他对林逢只有爱,对逄风却是爱与欲。他的人性在为伤害了爱人而痛楚,兽性却在为此兴奋颤栗。

  逄风一向是极其隐忍的,先前南离折磨了他这么多次,他却一声未吭。而这次,或许是因为双腿半残,五感丧二,记忆也不复存在,他终归是哽咽了一声。

  那一声很轻,几乎是转瞬即逝,可南离却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心几乎要被那一声撕裂开来,但他还是近乎残忍地做下去了。因为他到底不能看着逄风再次化为那一地闪亮的冰尘。

  他喘着气,在逄风耳边道:“……接下来可能会痛,如果受不了,就咬我。”

  话音刚落,南离忽然感到肩膀一阵疼痛——逄风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南离的心里酸楚得要命。

  这一夜,他按着逄风,翻来覆去弄了无数次。南离怕一次不够,硬是压着他弄了整整一夜,直到逄风再也吃不下阳气为止。

  其间,他声音沙哑对他说:“出去。”

  南离便哄着他,说快了快了,一会就好,可到底还是压着他折腾了一个晚上。

  到了最后,南离竭尽全力将自己的魂魄献了出去——就像幼时的狼没法反抗逄风与他的魂契一般,如今逄风也无力反抗他。但他这次,缔结的是真真正正的主从魂契。

  南离曾用了半生去挣扎去摆脱这魂契,可如今桀骜不驯的狼却主动低下头颅,将自己的脖颈套上了锁链,递到逄风的手上。

  就算逄风是凡人,要他死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