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春日幻梦似乎只是须臾前的事情,只是俯仰之间,秋意便悄无声息到访。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灵田中的草药也开始散发馥郁香气。
一场雨后,暑气渐退,天气转凉,需添衣。
南离有他的皮毛,本身也是火兽,自然是不知冷。然而秋季的到来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仲夏之时,他总以酷热难耐为由,要求搂着逄风入睡。鬼的身躯冰冷,正适合抱在怀里。
逄风不可能日日夜夜在郁木境陪他,于是每日傍晚,他那栋小楼的木窗便总会留一道缝隙。夜深人静之时,南离便化作狼身,神不知鬼不觉从窗间跃入,与他耳鬓厮磨。
逄风行事低调,九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便只以师祖与弟子相处,从不越界。其他人也察觉不出半点异常。但夜深人静后,他却被辈分大他数辈的长老压在那张窄小的床上缠绵亲吻,倒有了几分偷情的禁忌感。
南离很喜欢吻他,大抵是狼和犬都喜欢用舔吻和啃咬表达情绪。因此即便是酷暑,逄风也裹得严严实实,领口之下,尽是暧昧的红痕。
不过他们却始终没有走到那一步。
先前情乱意迷之时,南离曾提过一次。逄风的外袍被解下,只剩件薄薄的亵衣。两条劲瘦苍白的腿裸露在外。他微微喘着气,纤白的颈向上扬起,眸中迷蒙交织。
可这迷离只过了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逄风不由分说地拒绝了正在兴头上的南离。南离以为他碍于伦常辈分,便也并没有再提。
倒不是南离想得那般,若是论年岁,他比狼足足年长了十几岁。只是逄风觉得,若是迈出那一步,许多事情都会变得无可挽回。
这原本也只是为了抑制南离心魔的临渴掘井之策,走到这步已是无奈之举。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错发生。
夏秋之际,阑风长雨。
不同于逄风初至九阙的秋高气爽,这次的秋格外阴湿潮冷,一连数日不见太阳。若是他原本的躯体,骨缝想必会如同针扎,疼得厉害。做了鬼,倒是不必担忧病痛。
可这阴冷时节,在焆都脚下却已沦为常态。
陈二刀依旧没回逄风的信,想必他的信压根就没有到他手上。逄风曾抽空寻访过至公门,远远瞥见了陈二刀。他被一众外门弟子围在中间,身穿华贵的客卿服,却僵硬得像只偶人。
至于唐雪倚,逄风曾于焆都再见过一次。她依然秀外慧中、谈吐典雅,却依然不曾觉悟七情六欲。按至公门门规,未悟七情的弟子,会被逐出宗门。她却依旧是至公门大小姐,想必背后其父下了不少心思。
甚至至公门留下陈二刀,逄风也怀疑这是为了证实她参透七情的幌子。
可这是陈二刀的选择,哪怕义女如今是他人的女儿,甚至不曾有过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他也愿意待在她身边。逄风也无从干涉。
秋意盎然,岁星渐明,焆都另一要事也愈发迫近,那便是登云试。
南离依然不愿意接这差事:“师兄,难道你愿意看那群小崽子小打小闹?”
他对青鸿这么敷衍道,却忘记了身边的逄风。四下无人时,南离垂着耳朵:“林逢,我没有在说你。”
逄风却道:“你必须去,而且不仅是你,我也需去。”
南离疑惑地望着他。
逄风提醒道:“蜃仙人,借伞。”
南离瞬间了然。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他们竟忘记这背后潜藏的种种暗流涌动。此次登云试,或许能揪出这冒充蜃仙人之人的真身。
正在此时,却忽然听闻一道冷冽嗓音。
“师弟,想不到你在这?”
是银翎。
银翎依然是一身英姿飒爽的劲装,拇指套着兽骨扳指,背负长弓,腰间却未悬九节钢鞭“朝露”。她刚从校场回来,额角还挂着汗珠。
逄风:“见过琼霜君。”
她见到逄风,挑了挑眉:“你也在这?倒是苦了你了,跟着南离这么个缺心眼的。”
南离一惊:“师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莫非是师兄——”
“……你把师姐当瞎子么?”银翎有些无奈,“青鸿倒是没说,可我若是这都看不出,我也枉在九阙执掌这么多年法度了。”
南离支支吾吾:“还请师姐为我保密。”
“行了,”银翎利落道,“和我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我这次来,是有东西想送你们。”
她翻手便变出一只玉扣。那玉扣透亮晶莹、色泽泛翠,有淡淡的光晕流转。它的形状恰巧是一只头尾相接,无从解开的结。
“这是永生结。此结环环相扣,无从解脱。它的雕刻手法如今已经失传了,这枚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只要此结尚在,两人缘分便丝丝相扣,无法分割。”
“当然,”她耸了耸肩,“这只是个传言,信不信由你们。”
南离心头一热:“多谢师姐。”
银翎道:“我还有事务要处理,便先告辞。两日之后,焆都便会遣第一批人去沛城,去布设登云试。你们若是去,便不必等青鸿,自行先去便好,你手头应该有令牌。”
银翎离去后,逄风问道:“有一事我至今不解,九阙以你、翟禾君、琼霜君为首,你本体为白狼,翟禾君是鸿鸟,可为何我却从未听闻过琼霜君的族类为何?”
南离挠了挠头:“此事就连我也不知,恐怕只有师兄和师尊知道。我以前不懂事问过师姐,她只说本体丑陋凶恶,不值一提。我便不曾再问过。”
逄风:“……抱歉,我不知琼霜君有这般隐情。”
他虽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想起青鸿折扇上那几笔裹了银粉的蓝,那头搏风踏雪、看不清模样的神秘生灵。
那种生灵,又怎能丑陋?